4.菊花之刀(4)
说完这件事,母亲问我:\"鬼子的风俗很怪,是不是?\"
我说:\"这不是怪,这是下流。***\"我又想,这倒是不错,我也愿意同女人一起洗澡。
母亲说,鬼子那几天一直陪着她,其它的鬼子不满了。有几个鬼子来府上吵架。当时,母亲正和他说着话。母亲知道他这么毕恭毕敬是把她当娘了。母亲定了定心,做出娘的样子。母亲就和他聊起了家常。母亲说,家里还有什么人?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我有三个妹妹。母亲问,你娘是做什么的?他说,妈妈过去给人做奶娘。这时,房间外传来乱轰轰的吵闹声。他就出去了。他同外面的人吵起来。他们的声音很大。他们讲话叽哩咕噜的,母亲听不懂。母亲只听出来\"支那、支那\"这几个字。也许他们说的是她,因为他们不时地用手在指她。她很不安。母亲从风吹起的白帘子缝隙中,看见他一脸怒容,拔出了腰间的那把刀子。母亲吓得魂都没有了。
他进来的时候,母亲问他出了什么事吗?他说,外面那人是他的副官,没事。他没再多说话。
母亲讲完这些事,就会问我为什么打这个仗。我不知道。但我听人说,鬼子住着的岛子,只有碗豆那么大,又被海水淹了,就跑到中国来抢地盘。我这样告诉母亲。母亲若有所思地说,他们的地儿淹了,那就弄块地给他们住吧,这打来打去的。这当然是妇人之见。同她说不清楚。母亲念佛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忧虑,念得也比以前勤了。
他有一段日子没来了。我听说他去别地打仗去了。母亲说,他不来我倒是怪想念他的。接着,母亲又同我讲她在鬼子\"府上\"的事。这些事她对我讲了无数遍,我已经腻烦她说这事了。但只要我脸上露出不耐烦,母亲就要骂我不孝。她说:
\"要说孝顺啊,还算鬼子,哪像你们,想起给老娘弄点好吃的没有?不给我添麻烦就好啦。我算是白养了你们。\"
母亲从鬼子那里回来后,开始关心起战争来。她常问我一些战争的事。但我不是太清楚。兵荒马乱的,我还是不怎么出门。我听说鬼子们快要完蛋啦。我现鬼子兵确实不像过去那样精神了,他们好像放松了,脸上有了疲倦的神色。但人们还是对他们很小心。也有人议论鬼子们投降的消息,大伙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一天,天气阴沉。我在打扫自家的院子。我把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院子的石板地面在我们经年累月的践踏中,已被磨得亮晶晶的了。母亲坐在那里打盹。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院子门口闪了进来。我回头一看,竟是他。我很吃惊,他原本走路是多么坚实有力啊,他走到哪里,那里的路面就会嘭嘭作响,而现在,他像是飘在空气中,显得无声无息,好像是一张随风飘荡的纸片。
母亲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眯眼看了他好一会儿。他身上变化是明显的,脸上张满了胡子,头也有点乱,特别是他的眼睛,显得很迷茫。我母亲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我母亲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显得很热,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你有好长时间没来了。\"
\"是的。\"他说,\"我刚刚回来。\"
\"还好吧?\"
他没吭声。低着头,木然站在那里。
母亲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他没坐下来。
\"坐一会儿吧。\"
\"哈。\"他说,但他没坐下来。
他一直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想请您给我理个。请您无论如何答应我。\"
母亲当然会答应的。我知道母亲愿意给他干些什么。她说:\"好的,你先坐一会吧。\"
她从井里打来水,要给他洗头。他听话地坐下来,把头放在盆里面。我记得,母亲从鬼子那里回来,有一天,她心血来潮要替我理。她哪里会理。我怕她把我的耳朵剪下来,没答应,就跑了。这令她非常难受。她只好把自己的髻放开,打一盆水洗自己的头。我猜,她这么干是想念鬼子或者那盘香喷喷的肉丝年糕了。我很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