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代序一代才女林徽因(3)
当我们正扑向清华、北大、南开三家大学合挖的临时防空壕时,空中又投下一颗炸弹。***我们停下了脚步,心想,这回准跑不掉了。我们宁愿一家人在一起经历这场悲剧,也不能走单了。这颗炸弹落在我们正跑着的巷子尽头,但并没爆炸。我们就从碎玻璃碴儿里把所有的衣物(如今已剩不下几件了)刨了出来,目前正东一处西一处地在朋友们家里借住。
抗战期间,有个短时期我们曾同住在大后方的昆明。当时,我同杨振声师、沈从文先生住在北门街,徽因、思成和张奚若等则住在翠湖边上。她有个弟弟在空军里。那时,她家里的常客多是些年轻的飞行员。徽因就像往时谈论文学作品时那样,充满激地谈论着空军英雄们的事迹。我也正是在她的鼓励下,写了《刘007
粹刚之死》。
一九三八年夏天我去香港继续编《文艺副刊》,她仍然遥遥地给我指点和支持。一九三九年,我去英国了,这一别就是七年。
一九四七年我从上海飞到北平。事先她写信来说,一定得留一个整天给她。于是,我去清华园探望她了。
当年清华管总务的可真细心,真爱护读书人。老远就看到梁思成住宅前竖了块一人高的木牌,上面大致写的是:这里住着一位病人,遵医嘱她需要静养,过往行人,请勿喧哗。然而这位“病人”却经常在家里接待宾客,一开讲就滔滔不绝。
徽因早年在英国读过书,对那里的一切她都熟稔、关切。我们真地足足聊了一个整天。
徽因是极重友的。关于我在东方学院教的什么,在剑桥学的什么,西欧战场上的经历,她都一一问到了,而她也把别后八年她们一家人的经历,不厌其详地讲给我听。
最令她伤心的一件事是:一九三七年她们全家南下逃难时,把多年来辛辛苦苦踏访各地拍下的古建筑底片,全部存在天津一家银行里。那是思成和她用汗水换来的珍贵无比的学术成果。她告诉我,再也没有想到,天津大水时,它们统统被泡坏了。
关于友,这里我想再引徽因在胜利后返北平之前,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八日从昆明写给费慰梅的信:
我终于又来到了昆明!我来这里是为了三件事,至少有一桩总算彻底实现了。你知道,我是为了把病治好而来的,其次,是来看看这个天朗气清、熏风和畅、遍地鲜花、五光十色的城市。008
最后但并非最不关紧要的,是同我的老友们相聚,好好聊聊。前两个目的还未实现,因为我的病并未好转,甚至比在重庆时更厉害了——到昆明我就卧床不起。但最后一桩我享受到的远远超过我的预想。几天来我所过的是真正舒畅而愉快的日子,是我独自住在李庄时所不敢奢望的。
我花了十一天的工夫才充分了解到处于特殊境遇的朋友们在昆明是怎样生活的……加深了我们久别后相互之间的了解。没用多少时间,彼此之间的感就重建起来并加深了。我们用两天时间交谈了各人的生活状况、操和思想,也畅叙了各自对国家大事的看法,还谈了各人家庭经济以及前后方个人和社会的状况。尽管谈得漫无边际,我们几个人(张奚若、钱端升、老金和我)之间也总有着一股相互信任和关切的暖流。更不用说,忽然能重聚的难忘时刻所给予我们每个人的喜悦和激奋。
对于胜利后国民党动内战,徽因是深恶痛绝的。写这封信之前不久,她在一九四六年一月从重庆写给费正清的一封信里,谈到自己当时的悲愤之:
正因为中国是我的祖国,长期以来我看到它遭受这样那样的罹难,心如刀割。我也在同它一道受难。这些年来,我忍受了深重的苦难。一个人毕生经历了一场接一场的革命,一点也不轻松。正因为如此,每当我察觉有人把涉及千百万人生死存亡的事等闲视之时,就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他……我作为一个“战争中受伤的人”,行动不能自如,心有时很躁。我卧床等了四年,一心009
盼着这个“胜利日”。接下去是什么样,我可没去想。我不敢多想。如今,胜利果然到来了,却又要打内战,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我很可能活不到和平的那一天了(也可以说,我依稀间一直在盼望着它的到来)。我在疾病的折磨中就这么焦躁烦躁地死去,真是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