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此身傀儡
年轻道人心下一惊,后退几步。
“宏觉,这底下有人!”
脏兮兮的乞丐和尚敛去了原本的落拓不羁之色,一拍地面就落到道人的身后,破碎的袖子下,一只手做了个起势。
是谁?
叛军,或者是朝廷的人,又或者是受难的百姓?
自从战火点燃大梁各地之后,他们二人便云游各处,专门往战事最严重的地方行去,只为了尽可能地救下一个又一个受难的百姓。
“你退到我身后。”
这破道士救人的本事大,杀人的本事却不大,谁知道这里面藏着的是什么未知的危险?
宏觉一掌劈开上面的一处木构,便见又一颗佛珠顺着檩条滚了下来。
嗯……信我佛之人,定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乞丐和尚不讲道理地在心里评判一句,加速了动作。
“来搭把手!”
邝州之地,奚旷的军马持续不断地对向鸿发起猛攻,阻拦他西行的脚步。东陵之虎早有预见地切断了向鸿的每处粮草供应之道,又联合起来自梓州的兵马,让向鸿成了瓮中之鳖。
叛军的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消耗着,仿佛蛊中厮杀的毒虫。
“大帅!向鸿手底下的人叛变了!”
在东靖军旷日持久的巨大攻击下,向鸿手中也人心浮动。昨日便有人联合起来,试图趁着夜色杀了向鸿,以他的首级献给东靖军,换自己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向鸿的警觉性没有一分一刻松懈,没让他们得手。
但叛
军内部,确实爆发了一场不小的内斗。
“听说,这里面有溧王的手笔。”
那孩子虽然小,心却毒,眼看着向鸿式微,便要使手段踩他一脚。毕竟向鸿一直拿捏他在手,让他没有半点机会逃离。眼下叛军怕是要败,只有向鸿先死,他才能有更多机会。
反正以他这个年纪和这个身份,即便没能逃出去,而是落在东靖军手里,也不见得是死路一条。奚旷到底得顾忌着他是先帝血脉,不能擅自发落于他。
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奚旷捏紧了拳头,下令:“若是有人看到溧王——将之就地诛杀!”
手下人诧异抬眼,立刻应下,退了出去。
这样一个孩子,简直就是姚九思养出来的绝世妖孽。奚旷难以想象,若是他从这场战争里活了下来,以后会兴起多少血雨腥风。
激战之中,人命渺渺,死了一个孩子,哪里是他能控制得住的?即便以后朝廷上有混账东西拿这件事对他们郑国公府发难,他也有像样的幌子拿出来做解释。
邝西绛雾山里,向鸿带着剩下的残兵东躲西藏。
奚旷啊奚旷,没想到……你还是宝刀未老。
向鸿恨然想着,怒上心头,随即便觉得肺腑处又有血瘀漫开,吐出一口鲜血来。
好得很!
但他不会认输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哪怕一线生机,他也不会放弃,等到他重振锣鼓,卷土重来之日,定要让奚旷付出代价!
不过,在此
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情必须解决。
向鸿下了马,沉着脸往手下们的方向过去,行动间,身体各处的伤不断溢出了血迹,洇湿他的衣裳。
那些大大小小的伤,有的是和东靖军交战的时候产生的,有的源自昨日内部叛乱的叛徒之手。
虽然他已经将那叛徒碎尸万段泄恨,但也改变不了,在此之前他受了对方狠狠一刀,几乎贯穿了大半个上身的重击。
该死的小鬼!
原本把姚九思拿捏在手,这段时间温祐已然百依百顺,向鸿不由得志得意满,对这小鬼降低了警惕心。
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被他反咬一口,差点阴沟里翻船。
他到底是血肉之躯,经受如此致命一击,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尤其如今绛雾山被奚旷的人团团围住,他没有办法寻到医者,只能勉强止住血。若不是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只怕他已经没命了。
这都是拜他所赐!
向鸿的手下将一个孩子完全制伏住了,小小的头颅被脏臭的鞋狠狠踩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
向鸿蹲下身子,阴鸷地剜视着温祐:“你可真有能耐啊,嗯?”
温祐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眸湿润,小脸苍白:“向叔叔,不是我!真得不是我啊!”
“这段日子以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怎么会背叛你呢?那都是他们为了逃避责任,怪在我的头上而已……”
他呜咽着哭出来,哭得十分委屈悲切,若是一
般的人,只怕就要被打动,信以为真,怜惜起来了。
向鸿却露出一个森然的冷笑,在他哭得正欢之时,将两根手指狠狠戳了下去!
“啊啊啊啊——”
凄惨的叫声响彻山林,却又很快被捂在了叛军的手掌后。
向鸿冷着脸,两根手指继续用力在眼眶搅动着,不是把那眼珠子挖出来,而是硬生生碾烂了。
十岁的孩子在几个叛军的手里用力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几乎痛死过去。
为什么是他呢?
血水不断地从眼眶流了下来,冲刷出破碎的眼体。
明明生而为尊贵的皇子,为何他这短短一生,连人间最简单的快乐都没有感受过多少。
温祐被一只脚狠狠踩住脸,浑身踌躇着,咬紧的牙根不断地溢出鲜血。
仿佛从出生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无法摆脱作为傀儡的一生。
即便他为了满足母妃的愿望,也为了让自己有能力从棋子变成掌棋之人,竭尽全力地努力,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摆弄。
三岁识千字,五岁通诗文,八岁就掌握几门番邦语言……
他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呢?
这一生,普通孩子的快乐,他都来不及感受过多少,就被迫在生死间辗转,幼而丧父丧母,接而失去先生,人世间再无倚靠。
和这些虎狼周旋,只为了搏那一线生机。
再给他五年,不,再给他三年,他发誓他会逼迫自己做到更极限更极致的程度……
可是上天,为何不肯垂
怜他半分,偏偏要他受这么多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