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闻笛踏歌
高亢的警哨声响起,所有人刹那后跃,依然有人来不及躲避,被碧色的毒焰吞没。
没有惨叫声,中毒的人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延展出的轮廓像一团碧色的太阳。他们生命剥离开去的短暂碧光中,交错了无数震惊错愕的眼神,隐含着失去同袍的愤恨与萧瑟。
边垂野村的夜,如此深长。微风轻涌,尘埃落定。
赤炎天傲依然盘坐不动,只是一个手势,自有属下收拾残局。
她救了他。如果不是那奇袭的一刺,导致淳于执的臂力松懈,那枚碧毒丸必定会被送至他身前。
此刻她与神算传人翩飞而落,像落花离了枝条,坠入大地的怀抱。她还活着么?
赤炎天傲那双眼睛比黑夜更为沉寂、比寒星更为明亮,一瞬也不瞬的看向歆瑶。
歆瑶和凌晗虽然最大限度的后撤,但依然没有时间逃离毒丸的影响范围。两个女子惊恐的不知所措。
凌晗正处于前力衰竭,后力不济的时刻,看着碧色的瘴气席卷而来,歆瑶本能的将凌晗抱在身下,随即被那毒瘴淹没。
完了,自己可是见识过碧毒丸的厉害的,歆瑶内心一阵嘘唏。她想起自己的妈妈,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找到她,看来不能如愿了。
她一只手深入怀中,下意识的紧紧抓住那枚密匙,渐渐的,手中的密匙变得温润起来,仅仅过了片刻,掌心的密匙变得滚热,有柔柔的光从密匙流淌的暗纹中发出,穿过了她们的身体,覆盖在她们身上。
那碧色的毒瘴被隔绝在了光线之外,涌动着狂躁着泛起碧浪,却始终无法穿越那道温暖的守护。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赤炎天傲眼神微眯,难道是神算世家的传人有什么通天之能么?
怪不得南理不顾一切的派人潜入大楚,就为了将神算世家传人掳了去,甚至连父皇也亲派自己来督办此事,神算世家传人,本王很期待呢。
凌晗和歆瑶很快发现了事情的异常,凌晗又是一个纵跃,带着歆瑶到了安全地带。随即歆瑶松开了手中的密匙,装作无事的整了整衣衫,对凌晗躬身行礼:“多谢姑娘相助,刚刚多有冒犯,小子这厢赔礼了。”
长揖及地。
凌晗默默的看着这个女子,在刚刚危急时刻,是这个女子用身体将自己保护了起来,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行礼,脸上不禁有些微囧。
歆瑶微微一笑,看着不远处的赤炎天傲,心想此人有过赠马之恩,这次能够脱身又是多少与他有些关系。一想到此行目的就是救那些无辜受制的女子,虽然如此结局,也是天意命定,罢了,还是早点脱身而去吧。
对着赤炎天傲微微一点头,算是谢过,便又看了凌晗一眼,转身向夜幕中走去。
“等等,”凌晗叫住歆瑶,一个“姑娘”尚未出口,想起歆瑶乃是男子装扮,便立时改口:“公子何往,不如晗与公子另寻一处佳地,以表感激之情。”
歆瑶站住脚,并没有转身,犹豫片刻低低的说:“小姐不必拘泥于此,小子乃是个医生,救人是我的天职,即使不是姑娘遭逢危险,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那样做。”
“我,我没有骗你,”凌晗白皙的美颜飞上一层红晕,同样低声说道:“我说的读书人家、寻找嫡亲妹妹都是真的,除了没有言明我出自神算世家,我并没有刻意欺瞒姑娘。”
歆瑶并没有再说话,那些都是别人的人生,悲欢天下固然坦荡,但真正做到的能有几人。
想通其中关节,歆瑶继续大踏步的走去,只是右手扬起,在半空中挥了挥,似乎理解了凌晗的用心。
凌晗美目熠熠的看着潇洒挥手的歆瑶,良久嫣唇微启:“若她是一个男儿,必将成为我神算世家美婿。”
与凌晗不舍的神情不同,赤炎天傲脸色阴沉,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本王不高兴”!
虽然帝国奸细已除,神算世家传人也找到了,可以向父皇复命,但想到歆瑶只是微微颔首的对视,便似有一股无名怒火堵在胸口,从来没有人如此的忽略自己的存在,没有人如此的轻视皇权,他冷冷的一笑,制止了莲回正要抓捕歆瑶的命令,“我看你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世界,活过一个月!”
大楚帝京皇宫,皇帝在长生殿召见了兵部尚书,南岭与南理接壤,近日南理动作频频,屡屡派出细作潜入大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兵部将最新的奏报呈给了皇帝,皇帝不语,只是微微凝眉。
“陛下,南理这次派出的细作与以往不同,皆是武中高手,甚至有一批,还配备了宫中禁卫才有的良驹武器,这规格,须有皇子一级的人物方可调配。”兵部尚书拱手奏报,神情平静中带着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显然曾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
“可有查到蛛丝马迹?他们派出个皇子潜入我大楚,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皇帝将奏折重重一丢,身子靠在龙椅上,目光深邃,难道也是觊觎神算传人?
“这个暂时没有查到,臣以经传令边境守军,严加盘查,并请陛下派钦差查明此事。”
“南岭有镇国公世子坐镇,朕到不担心出什么事,暂且缓一缓,让人盯着就是了,倒是上次你说的流寇,朕很担心啊。”皇帝话锋一转,问到了半月前,南岭知府上奏的流寇扰民一事。
“噢,有关流寇扰民一事,陛下病重期间,摄政王监国,已命摄政王世子赴南岭剿灭流寇。”兵部尚书恭敬的回答。
“哦?千凡去了?走了有多久了?”
“本月初一启程,已经走了七八天了,按照路程计算,估计十五左右就可以赶到南岭了。”兵部尚书回答完,便不见皇帝再发问,“你说的密谍一事,就交给天傲去办吧,他正好在那一带办差,立刻命中书省拟诏吧!”
三日后,赤炎天傲收到了皇帝命他全权处置南理密谍一事的诏书,与此同时皇帝的案头也收到了赤炎天傲的奏报,神算世家传人已经找到,并将经南岭送至帝京。
皇帝看了这个奏报,眉头舒展,多日盘亘的阴霾之色尽去,他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立刻遣人写了一道表彰的诏书,当日便有特使带着赏赐去了南理。
午夜时分,赤炎天傲看着自己暗卫送来的密报,已经得知皇城的动向,看来父皇是不想让这些皇子们呆在身边,都远远的遣了出去。只是明日,便要离开这个边境野村,前往南岭卫城了。
他想起了那个女子,便问道:“她还安分吗?”
暗卫一愣,立时答道:“凌晗姑娘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身体已经大好了,随时可以上路。”
“嗯?”赤炎天傲眉峰一凝,“我是说那个让你们盯着的女人。”
暗卫恍然答道:“那个女子,三天时间只是外出了一次,去了边民交易药材的集市,又自己去山上寻了几株草药,便再没有出来了,一日三餐都在房间里。”
赤炎天傲想着那个女子,那样的面容与身姿,当是倚于碧纱窗下,拈一朵幽兰,低首微嗅,浅笑轻颦,还一世美好。
唉!微叹一声,赤炎天傲心中有些烦躁,他看着外面柔白的月光,独自跃上屋脊,乘着微凉的夜风,迤逦而去。
离河岸边,一处避风之地,歆瑶静静的跪在火堆边,像晨间花上的露珠,在火光毕剥声中闪耀着流光溢彩。有丝丝缕缕的薄雾,笼罩在这寂静的黑夜。
火渐渐黯淡下去了,歆瑶机械的抓起一把纸钱,缓缓的洒在了火堆上,“养父养母,今天是你们的头七,我们已经分处不同的世界,无法到你们灵前尽孝,只能在此凭吊,寥以寄托。”说着歆瑶秀美的脸上淌下两行清泪,滴落衣衫。
“我流落至此,这短短几天中几次性命攸关,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能早日找到我的生身母亲!”说着她再次叩首。
寒风萧萧,天地间一片苍茫。
幽幽然有乐曲之声响起,是笛声。苍凉、空灵的笛声,起时仿若玉指怅然叩响心门,自长天悠悠而来,清清脆脆,让人心神一清;忽然间却又清音一转,刹那间渡越万水千山,滋润人心。
歆瑶就着笛声,将心事托付给了这空寥的夜,让泪水任性的流淌。
母亲,你在哪里?
歆瑶仔细摩挲着手中的密匙,暗暗祈祷冥冥中能否得到指引,直到密匙泛起了微微的温热,似在呼应着她的心声。
河边一处高地,赤炎天傲风姿飒然,横笛而立,风扬起了他的衣袂,飘渺如仙。这一刻的赤炎天傲,舍了一身戾气,含了几世柔情。薄唇微动,笛声荡荡。
她是谁?
第一面,她含笑剥光强人衣衫!
第二面,她暴起杀人扭转危局!
第三面,她泪眼婆娑祭奠逝人!
为何有莫名的熟悉,却辨不清她的面目?
赤炎天傲一曲终了,却没有离去,他长身而立,看着她小小的倩影,那样的不动声色却又惊涛骇浪!
似有挽歌飘飘荡荡,月影微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