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结巴、寡妇和井(1)
隆冬季节的关中平原,树枝干枯,寒凝大地,一片萧瑟景象。
这是秦岭北麓磨石梁下一个不算太大的村子——北堡村。中午时分,袅袅炊烟渐渐地从一家一户屋顶飘升而起,饭菜的香味也随之弥漫了村子角角落落。这时候,村西头张寡妇家的大门“吱咕”一开,出来个五十开外、脸膛黝黑、中等个头、挑着一对大木桶的男人,朝村东头的井房走去。
男人姓郝,名叫劳儿,由于他说话结巴,村里的人都叫他“结巴劳儿”。不知是疲劳过度,还是身体不适,结巴劳儿挑着木桶的步履有些踉跄,在井口给木桶系索扣的动作也有些迟钝。好在一桶水已经绞了上来。可就在他把另一只打满水的大木桶绞到井口用左手接提时,不知井口太滑还是脑袋晕,只见结巴劳儿“噗嗤”一声撒开水井辘轳把,整个人就像口袋桩子似的栽下井去,前后过程仅仅几秒钟时间。
“快救人啊!结巴劳儿掉到井里了!结巴劳儿掉到井里了!……”几个放学回家路过井房的小学生撕心裂肺般的大声呼叫,使得这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几乎家家都听见了。
最先赶到现场的七八个大娘、大婶失声哭喊着:“这是造的啥孽啊,劳儿怎么会栽到井里哦?赶快救人哦!赶快救人哦!……”
几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在老村长的指挥下,找来绳索和手电,还有人提来几瓶太白酒。其中两个人打开酒瓶盖子猛喝了两口,然后又往手心倒了些酒,各自在太阳穴上使劲搓了搓,接着便动作麻利地将绳索绑在自己的腰间,别着手电筒攀着绳索下了井。其他人则使劲拉着绳索的另一端,顺着辘轳的转势将人往井下落。
不论是下井的人,还是井上的人,大家都焦急地朝井里喊着:“劳儿,挺住……劳儿,挺住……”
半个时辰后,浑身是水、奄奄一息的劳儿被拉了上来。
闻讯赶来的张寡妇疯似的拨开人群,“哇”的一声扑在劳儿身上,一边用手拍打着劳儿的脸,一边哭喊着:“劳儿,劳儿,你醒醒……醒醒……你是个好人,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张寡妇的举动,使得在场的人们都有些吃惊:这个生性要强、以冷艳著称的女人,今儿怎么这般柔肠欲断?
“嘀……”120救护车响着警报载着结巴劳儿直奔县医院而去。
结巴劳儿的大名叫郝宝成。因为家境贫困和自身条件不济,已年过五十还未婚配,四邻八舍的都叫惯了他的小名和绰号,几乎全都忘记了他还有个大名。郝劳儿的父亲解放前是寨子镇集市上的粮食经纪人,能说会道,处事圆滑,不管是大生意还是小买卖,他都一视同仁,认真对待,再难的事,到了他面前没有过不了的坎。他常常把一对对因价钱不合适而吵得翻了天的买卖双方,连扯带拉,连谝带侃,再辅之以袖筒里反复捏揣,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两家说得喜笑颜开,握手和,最终成就了买卖,做成了生意。十数年的粮食经纪营生,郝劳儿父亲也积攒了为数不多的银两。临解放,连做梦都想当上财主、过上富裕日子的父亲,在和母亲几番商议之后,倾尽积蓄置了二十多亩好地,盖了三间大瓦房和两间厦房。不料,新房住了不到两年,地租也收了不到两料,土改划成分时,郝家被定为仅次于富农的小土地出租,不但房子被分去一半、地被全部没收,而且在接下来的“三反五反”和“四清”运动中没少挨批斗。好不容易挨过去了十年,又遇上三年自然灾害,大肚囊的父亲整天担惊受怕恓恓惶惶,说什么也熬不过饿着肚子挨批斗的日子,结果一病不起,撇下胆小怕事的老婆和年仅12岁的儿子驾鹤西去……
郝劳儿是父母年近四十得的老来之子。由于娘怀他时营养严重缺乏,郝劳儿不到七个月就来到了人世。先天的不足,使得坠地只有4斤多的劳儿,两岁多才学会走路,三岁多才会说话。但满怀传宗接代热望的父母,仍将劳儿视若掌上明珠,溺爱有加,呵护备至,非但从不打骂,而且连基本的家务劳动也不让其参与,生怕娃吃苦受累。不料,事与愿违,他们如此这般,却实实在在地害了儿子,以至于劳儿上学求知识时,学啥不会啥;养活自己过日子时,又干啥不成啥。8岁送到学校念书,结果一年级上了三年,二年级上了三年,到三年级第二年时,学业实在难以继续,学校便劝其退学回了家。此时,劳儿已经是16岁的小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