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低语者说(3)
(18).他像欣赏街上吹吹打打的送丧队伍里的一位小号手,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那抑扬顿挫、飘飘悠悠的乐声,然后转回身,把目光落在她耸动抽泣的玫瑰色的肩上,看着她有如跳孔雀舞那样把瘦瘦的肩起落得一波一澜,跌宕有致,把那种称作忧伤的感,从肩头的韵律中弥散得层见叠出。他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可惜这么妩媚俏丽的肩,靠错了地方。
(19).像她这样一位行为举止漏洞百出、人际关系拘谨封闭,并且思维方式一片混乱的女子,如果能够得到什么新闻的话,那肯定是全国人民都已经家喻户晓的了,肯定已经不再是新闻的新闻
(20).她一边开车沉思,一边向车窗外边瞭望。汽车穿过繁闹拥挤的市中心,街道明显地豁然开朗起来。郊区的马路上,车影寥落,行人稀疏,天空也显得高邈,晴空一碧。仿佛除了时间随着车轮的运转在流逝,天地万物都阒寂无声。只有公路两旁一排排黑褐色的秃树上,几只怪鸟起起落落。再远处,突兀的山石,枯萎的蕨草,静谧的土坡,使她訇然驶入一个剪纸般停滞的世界。她一路用余光抚摸着那些枯枝老树,粗大的树身在这冷清的深秋季节,散着卓尔不群、孤傲沧桑的魅力。秃树,永远比那种吐绿绽红的春天茂树,更能打动她。她不禁想起中国古代一叫做《枯树赋》的词,由于多少年来被历代文人墨客的忽视,早已被覆盖埋没在浩如烟海的万卷诗书之下。她想,这个世界被掩埋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笔直的路面使得她的思路一泻千里地流淌。
(21).她不怎么喜欢盛大的聚会,甚至可以说也不怎么喜欢交谈。有时候交谈是没有结果的。早年,她曾经那么热爱过交谈,无论是坐在一起娓娓道来,絮絮而谈,还是与远方的友人书信来去,纸墨传声。她曾信奉词即是道路,曾对此兴味十足,乐此不疲很多年之久。而现在,她觉得交谈是一件多么徒劳愚蠢的事。
感生活也不再像早年那样成为她生命中的重大问题。爱,是一种困难。她曾在一歌中听到,\"透过你的双眼,美丽的谎,透过你的双眼,一切都在变……\"经过漫长岁月的磨砺,她对此悟出了另外一番理解。
她曾看到过这样一段文字:
某个人来到他所爱的人的门前,敲门。
里边一个声音问道:\"是谁?\"
回答说:\"是我。\"
里面那个声音答:\"这里没有你和我的位置。\"
门依然关着。
在孤独和空虚的长长几年之后,这个人又回到他所爱的人的门前。他敲门。
里边的声音问道:\"是谁?\"
这个人说:\"是你。\"
门为他开了。
这是她现在对于爱的另一种理解。
(22).每天,她的大部分时光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她曾对走廊外边一只硕大的老鼠的行踪进行过观察。她还对光线在墙壁上的缓慢行走、空气的湿度与绪的关系以及时间是如何由思想的流动构成的,等等,进行过观察和记录。宇宙万物,无论是存在物质的,抑或抽象精神的,都在她的观察范畴之中。这些事无疑培养了她对于事物的专注品质。那时候,在别人眼里,她也许像一个囚徒,可是,那无形的围墙铁栅恰恰是她自己安置的,她对那一层无坚可摧的围栏的不可或缺的依赖,到达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离开它她几乎不能存活。
(23).她喜欢自己作为一个陌生人在小镇的街巷走过。人人觉得她是一个陌生人,她也觉得人人的脸孔都很陌生,这感觉令她惬意。在她身上,你看不到这闭塞的小镇上人们的淳朴,但你也绝对看不到她身上大都市的虚荣。
在她的生活中,几乎不需要说\"你\"字。所有的人和事,在她的思维关系网里都成为间接的\"他\"、\"她\"或\"它\"。甚至,她对于自己,在思维中也是以\"她\"的角度出现。
(24).她是深谙\"生活的最高原则就是保密\"这一貌似粗浅实际上却颇为深奥的道理的,并且能够在她的社交活动中驾轻就熟、轻而易举地运用之,谈之间好像是漫不经心、没遮没拦,实际上,她不想让你知道的,她就能滴水不漏,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