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二十五(4)
时已进入隆冬。早晨,寒风刺骨,喘气成霜,秀青紧了紧围领,迎着北风向前走去。脚下的薄冰和冻土出“咯咯吱吱”的响声,伴随着她匆匆而行,不大一会儿,便伸向了村中央。
队长的家在路边。秀青上前敲门,半天,才走出一个人来。
“大清早的,是……”一胖女人从门缝里探出半边头说。
“哦,是你呀,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凤儿不冷不热地说。
“我找队长有事。”秀青怕接上腔,凤儿就没完没了地牢骚。
“找他呀。他昨黑就没回来,谁知他跑到哪个野婆娘被窝里去了。”凤儿咧咧嘴,脸扭向一边说,“你找他,有啥事?”
“队长没在,我走了。”秀青说完,头没抬地走了。
凤儿对秃子百依百顺,压根儿拿男人没办法,只图好吃好喝,到处风光,对其他事睁只眼、闭只眼的由他去了。凡事只要秃子找个理由,花巧语骗她几句,她便嘿嘿放心笑个没完。这是秃子超出一般人的本事。对秃子在外面与其他女人的事,不管村人如何议论,即使传到凤儿的耳朵里,经不住秃子甜蜜语一番,它就全成了泡影。相反,有时她还会找上门,训斥一顿传话给她的人,说那人是挑拨他夫妻关系。渐渐地,凤儿真的成了“聋子”的耳朵样子货。秃子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边来。”一堵墙的断垣处,一人在向秀青招手。
秀青正犹豫不知该咋办时,一女人神神秘秘,怯怯地摇着手。她向四下里看看并无其他人,确信是在向她招手。早晨雾气大,看不清那人的面容,迟疑了片刻,秀青还是走了过去。走近了才看清是黑凤女,顿时,秀青心里暖暖的。
“秀青,你找队长呀?”黑凤女压低声问道。
“是啊,不知他去哪儿了?”
“啥事吗?大清早的,这么急。”
“我妈病了,想借点钱。”
“是这事呀?”黑凤女说,“如果你敢,我告诉你在哪里去找,保准能找见。”
“真的?”
“昨晚,我在巷子东头大狗娘那儿见过。若昨黑一夜没回来,今早准在那儿。要不,你去找找看。”黑凤女四下瞅瞅,神秘地说,“不过,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这,你尽管放心。”
“哎,天命伤得咋样?巷子里的人都说可能残了。要真是残了,那就惨啦。”黑凤女放大声说,“天命是个大好人,偏偏把他的腿给塌了,眼下他娘又病了。天命还在省医院,把你坑苦了啦!”
“可不是!”秀青只好附和着说。
“你见过福娃没有?”黑凤女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自从德贵被枪毙后,黑凤女的妇女队长虽说没人换,但她还算知趣,放肆的性格明显收敛了。一个人也不四处张扬了,孤单单的挺可怜。秀青实话实说:“他挺好的,就是没换洗衣服,身上生了不少虱子。”
“那咋整?”
“我都帮他洗了。队长,你就放心吧。”秀青觉着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应该高抬这个女人。
“秀青,你看你呦,以后再不敢这样叫了,把人一下叫得怪的!”黑凤女好像欠了秀青啥似的,接着,又讨好秀青说,“那就多亏你了!”
秀青笑笑说:“没什么。都是可怜人嘛!”
“在这个时候,能帮他,也是难得么。队长那天却说是天命不注意安全,逞能才被塌的,影响了咱队得先进,你说气人不!”
“让他随便说去!”秀青没敢说还不是为救你男人的。她打断黑凤女的话说,“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黑凤女见秀青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吐了吐舌头,两手往袖管里一蜷,一扭一扭掉头回去了。到厕所跟前,伸出一只手,提起尿盆,进了院门。
大狗娘叫啥名字秀青一点也不知道,只听巷子里的人说她生下大儿子叫大狗,村人便叫她大狗娘了。大狗娘也真是的,生了大狗之后生娃就仿佛习惯了,一生而不可收,几年竟生了四男两女。大狗娘婚结得早,十七岁生下大狗,如今也不过三十**岁。大狗爹厚道智弱,一天只知吃饭干活,其他啥事都不管。他能娶大狗娘,只因他家是贫农。新中国成立前,大狗娘是窑姐,正因这,大狗娘不仅自己感到太亏,村人也夸奖说大狗爹有福气。结婚那天,大狗爹揭开盖头一看,瞪得跟铜铃般大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大狗娘却气昏了过去。大狗爹不但丑陋,而且是大头。年轻轻的头上稀不拉叉地长着三五根红毛。村人掐大狗娘的人中,好不容易把她唤醒。醒来,她又哭又闹,死活不入洞房。村上几个妇女咋也按不住,几个小伙竭尽全力才将她连推带搡地关进新房。谁知,她一见大狗爹,就抓就挖。大狗爹的爹妈才将她捆绑在木桩上。大狗娘折腾了一整天,直到无一丝气力才坐在地上嘤嘤地抽泣,眼泪长行短行的,与土和在一起清晰地印在她白嫩红润的脸颊上。新娘的装束,也脏兮兮得不成样子,蓬乱的头疯了般披散着。虽如此,仍不失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