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5)
德贵姓吴,外号“烂娃”。***是吴财东的大少,其兄妹三人。为何大少竟成了烂娃?这还得从“虎烈拉”说起。
“民国”二十一年的农历七月,持续了四年多的“皮条年馑”还在肆虐。一夜间,冷不防,一场灾难性的瘟疫——“虎烈拉”横扫了秦川大地。
虎烈拉,是由霍乱弧菌引起的烈性传染病。人一旦染上这种顽疾,轻者上吐下泻,小腿转筋,眼眶下陷;重者三天就会闭气。镇上人一谈及此疫,无不变颜失色。
单是杨财东所在的藏凤巷,一条巷子先后就死了成十人。其中四人还是在同一天死去的。据说他们先一天均未感到不适;有人头天埋人,第二天人又埋他。像这类事不止一桩。一时间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乡下人不敢进城,亲戚邻里不敢往来探望,商店关门,外来旅客止步。人们像防恶鬼和豺狼虎豹一样悄悄劝诫说,“夜晚有人叫门,千万不敢应声”。木匠铺断了棺板。即使一些富户死了人,也以芦席裹尸,草草葬埋。一旦死人,所有葬礼从俭,看不到往年吹吹打打的送丧队伍,家人悄悄将死人埋掉,绝少听到亲人的号啕哭声。
为了隔离,一些外地病人和做日工的,被抬到北门外的招魂阁去等死。如果遇到好心主人,会给其身边放些食物、凉水什么的。这些人,十之**生已无望。
为避邪有人在自家院门口挂红辣子和纸裤子,有的干脆去祈祷神灵保佑。有副对联写道:送瘟神一方清泰,迎福神阖村平安。东凤村村民请“法官”设“法台”捉“鬼”。御苑镇城内官民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送瘟神活动,区长带领绅商等各界人士糊了个黄纸老虎,用桌子抬上,敲锣打鼓地送往石川河。到河里,对着纸老虎“砰、砰、砰”几枪,想着这样会把瘟疫赶跑,谁知,御苑镇的瘟疫非但没减弱,反而愈演愈烈。于是,有人指责这种做法是“胡闹!硬把神激怒了”。过后,请剧团唱了几天阿宫。郝家窑庆幸大难中村中未死一人,演了三晚上皮影戏庆贺。
那阵,恒心堂等药店日夜关不住门。
瘟疫随着一场连阴雨的降临,才渐渐消退。
在那年那场灾难中,吴德贵被送进招魂阁,十天后居然活着回来了。从此,镇上有人见了他也有唤他长生的。他弟二少却被虎烈拉夺走了年轻的生命。如果说德贵长命,那二少就显得极其短命了。德贵是这场浩劫中不幸中的万幸者,二少则是这场浩劫中不幸中之大不幸者。从此,吴财东对这幸存的独苗格外呵护,这不仅因了他是吴财东唯一能续香火的人,更重要的吴财东认为自己的大少德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是吴家的福星,有吉星之兆,说明吴家坟里还有圣气,吴家未来必有希望。由此,吴财东由衷地坚信:大少德贵必能成大器。
令吴财东始料不及的是,德贵没干成啥大事,反而因吴财东的溺爱和德贵自以为自己已成千亩地里一根苗,没人敢得罪的优越条件,堕落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贪图享乐、五毒俱全的花花公子,将吴财东的家产变卖了个精光不说,连吴财东给自己老两口做的棺材,也被他偷偷抬出去卖掉抽了大烟。德贵自己也不得不四处乞讨流浪,不然咋会落下烂娃这个瞎名。
新中国成立后,划成分时,德贵因没啥地产幸运地被划成了贫农。政府念其可怜,还将过去他自己输掉的家——一个不大的小院分给了他。德贵算重新有了自己的家,自然很少乱跑了。合作化后,德贵对组长秃子听计从,充当了帮手的角色。但在内心深处他却对自己昔日的糜烂生活,有几分迷恋,错误地以为他之所以失去荣华富贵,全是因为解放的缘故。
有一点,他尤其不遂愿:自己虽已是30多岁了,却没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怕女儿跟了他这“烂娃”遭罪。
德贵昔日糜烂的生活阴影时常在心头萦绕,蠢蠢欲动,遇到人家结婚,男女说句话,他都有反应。他整个的身心好像一座时刻都会爆的活火山似的,令一些善良人,尤其漂亮女人望而生畏,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