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命格
裴琼英原本是裴琼华的名字。
在她七岁那年,妹妹裴琼华失足落水,算命先生批了命格,说她的名字压不住,需要换个字,算来算去,把她的名字抢走了。
她成了裴琼华,妹妹成了裴琼英。
在她心里,琼华这两个字是她一切痛苦的来源。
因为妹妹是在看管不当的情况下落水的,父母心有余悸,将她当成眼珠子一样对待,走到哪儿都怕她磕着碰着,全家上下对于她的在意程度几乎可以用溺爱来形容。
只要是琼英想要。
全家上下都会满足。
所有人都默契十足的对裴琼华灌输着,你是姐姐,就要让着妹妹的观念。
渐渐地,两个相隔仅两岁的姐妹之间,产生了不可越过的等级差。
裴琼华在这种落差感下生出了异样的心理。
年幼的孩子无法改变偏心的父母,裴琼华只能讨厌裴琼英。
那时候的裴琼英很粘她,上学放学都要跟着她,她烦她就故意留堂值日,等到全校学生都走光了再出教室,却发现裴琼英趴在地上一边写作业一边朝着教室张望。
裴琼华不是没有心软过。
可当她把因为贪玩而弄得灰扑扑的裴琼英带回家之后,父母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作为姐姐的失职,指责她为什么没好好看顾好妹妹。
在妹妹的问题上,任由她如何争辩,父母对她投来的,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失望眼神。
次数多了,裴琼英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干净,裴琼华却越来越厌烦这个抢走自己名字的妹妹。
她不止一次想,如果落水的是她,父母对她的态度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不敢尝试,也就从没得到过答案。
进入青春期后,少女原本就藏着异动的心思变得更加敏感,恰逢此时死党对她说“你知道吗?往往二胎就是要比一胎长得更好看。”
裴琼华的心咯噔响了一声。
这话简直是魔咒,自这话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跟裴琼英比较。
她的手比自己的好看,可她的鼻子更挺拔。她的嘴巴比自己的更好看,可她短头发的样子要比她好看很多……
如此这般,裴琼华整个人都陷入了对于她跟妹妹妍媸的审判之中,在后来,这种审判开始在生活中一点一点扩散开。
父母更溺爱妹妹,是不是因为她比自己长得更好看?
秦埔晋喜欢她,是不是她在他眼里远不及妹妹漂亮?
她身边那么多朋友追捧,是不是因为她们觉得她比她更好相处?
裴琼华从没问过,也从没得到答案。
憎恨的嫉妒的根系不断地吸取她心里的负面能量,就在胸口野兽快要冲破牢笼奔出身体之时,她毅然选择出国留学,后来在国外定居,结婚,移民,跟国内的联系日渐了无,直到某年,父母因病逝世,她回国参加葬礼,再次同妹妹妹夫打上照面。
那时候,裴琼英已经跟秦埔晋结婚生下了秦捷。
她第一次见秦捷,他才三岁,一双跟妹妹裴琼英不相同的凤眼,竟生的跟她有几分相似。
头一次的,她想亲近一个人。
她带着秦捷去了海边,看着他光着脚提着小桶赶海,有浪花扑倒他,她着急起身,却见他就地坐在湿漉漉的沙坑里,提着小桶笑呵呵的冲着自己炫耀手里捡到的贝壳,裴琼华的心落回实处,又在瞥见离岸流反复拍打着海岸后,整个人忽的顿住。
如果秦捷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品尝这些年来她受过的痛苦了?
疯狂而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不要发酵,她低头看着不停拍沙子的秦捷,不住地吞咽口水,“小捷。”
“嗯?”他仰头看她,脸颊的婴儿肥看上去很软。
裴琼华手指捏着衣角,“你要不要去水里玩?里面有很多贝壳。”
“妈妈不让我去。”秦捷说:“她说危险。”
“没事。”
“大姨在。”
“不会告诉你妈妈。”
她站在岸边,看着秦捷整个人在水里不断扑腾,他呛了很多口海水,小小的身子在海浪的侵扰下毫无还手的余地。
裴琼华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或许是因为那双跟自己长得想象的眼睛,又或者是不够狠辣的心肠,她还是迈出了脚步,朝着秦捷的方向奔去,可有人比她更快。
几乎是不要命似得朝着海浪里冲过去,连抓带扑地把他从海里捞起来,急疯了的掰开他的嘴,不断给他做人工呼吸,裴琼华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在秦捷苏醒后抱着秦捷痛哭出声。
“妈妈……”秦捷喊。
“妈妈在妈妈在。”裴琼英克制不住眼泪,她一边哭一边骂,“我不是说不让你去水里吗?你为什么还要去?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你想要气死妈妈吗?!”
秦捷哇的一声哭出来,“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是我贪玩。”
恍然间,裴琼华想到了小时候父母呵斥她没照顾好妹妹时,裴琼华大哭出声,说对不起,是她贪玩。
她张了张嘴,准备说点什么,却见裴琼英抱着秦捷面无表情的抬脚就走,她追上去,解释说是自己一时疏忽,没看住。
裴琼英冷冷的看着她,“你非得等我儿子溺死了才肯上前捞他吗?”
一句话,把裴琼华所有的谎言都堵住,她盯着裴琼英那双怨恨的审视的眼睛,没再道歉,用同样尖刻的语言说:“我会把他捞起来,同样,我还会再生个儿子给你儿子换命格,免得你儿子压不住!”
裴琼英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她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可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最终,她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那一次,是两人最后一面。
后来,丈夫公司倒闭,丈夫不堪重负跳楼自杀,累累负债转移到她的肩头,要债公司三天五天来找,她到处求援无门,只能联系秦家,可秦家因为秦捷溺水一事对她心存芥蒂,不肯帮忙,她气的摔了手机,丈夫公司副总翟川为了追求她,什么话都顺着她,他是个变态,私底下经常虐猫虐狗,裴琼华不止一次见识过。
一次她因为发怒而口不择言诅咒秦家之时,他竟然笑嘻嘻提出把秦捷绑了就有钱了,裴琼华心里的野兽冲破了牢笼。
“那就把他绑了。”
翟川惊异的看她,眼里是兴奋的光。
“我亲自办。”
翟川回了国,找了几个瘾君子,给了他们一笔钱,在裴琼华的指引下,把秦捷绑走。
他心理扭曲,在绑了秦捷之后非得折磨他,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天,把毫无反抗能力的秦捷倒栽葱插进雪地里,想看看他多久才会被冻死。
好在刚特种兵退伍的成峰赶到,将秦捷救出,他才幸免于难。
后来他被全城通缉,他在榕城躲躲藏藏几个月,跟裴琼华失去联系,尝试偷渡出国,几经尝试都失败了,在杀了个无辜路人,用了番手段互换了身份又毁掉脸跟指纹后才稍微安稳一些,可他一直对秦家怀恨在心,找个急于翻身的人渣,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伪装醉驾,撞向了秦捷父母的车。
在得知秦埔晋当场死亡,裴琼英只在重症监护室挨了两天就跟着去了之后,他满意的遁入人群,藏进深山。
裴琼英的死讯传到裴琼华耳朵里。
她失手打碎了一支名贵花瓶。
那是她最后准备变卖的有用资产。
在参加完裴琼英的葬礼后,裴琼华回到中原老家翻看清点她遗物,她在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里捡起了一块绵羊状的木雕,是她的生肖。木雕背后,美工刀曲曲折折的在木头上刻下了歪歪扭扭的大字。
裴琼英在上面写。
“姐姐,对不起。”
裴琼华捏着木雕,双手不住地颤抖。
她忽然感觉面前有扇门打开,穿堂风不断地通过门朝着她的心口吹,崩溃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击碎她那残酷的冷漠。
在那之后很多年,每当裴琼华做梦回到童年,都会梦到那块木雕。
以及那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