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开篇追源(1)
石头缝缝渗出的水、冒水泉冒出的水、山坡坡的消雪水、雨水,这些出身不同的水都全部注入了一条沟峪,曲折盘亘从终南山流出来。***水流或缓或急,流到了一个形如放倒的盛油灌醋的陶瓶的沟峪,陕西人把这陶瓶俗称为“川子”,故称此沟为川子沟。
沟的左岸是神刀鬼斧劈雕的巉岩峭壁,多见湍流飞瀑。右边沟坡较缓,覆盖着茂林修竹。那些湍流飞瀑跌落到沟底,汇入沟底的小河。这小河常年清流不断,出沟走向西北,流入由终南山奔出的另一股大水,人称汉水河。这汉水河绕瓮城县城南、西半周流向了渭河。
这瓮城县也称瓮洲,是离古长安最近的一个县城,脚底下麻利的人从瓮城到长安城中心钟楼跟前,一天就能打个来回。
在这川子沟右侧平缓的沟沿上,疏密有致地住着百十来户人家,大都姓许。也有一些其他小姓人家。这些人们的祖上何时何因在此落脚,已无史可考了。
许姓人家原本是一个祖宗,年深日久,支脉相互渐远,穷富差距愈来愈大。
他们这些许姓人中有些好究深勾陈的人,常爱絮叨那部分人是长门、二门、三门……之类老话。
川子沟人公认的文墨最深的人许冶长也常对人讲自家是这族长门。长门人代代都重视文墨经史,他常指着沟底小河中那串砅石说:“这儿就是长门修的那座石桥的老地方。老人传说这桥在前清咸丰年间被山洪冲垮了,因没有重建使得长门后来人丁不旺,日子也走了下坡路。”他也曾动过再建那个桥的念头,但终究没有如愿。如今人们只有踏着那串砅石才能到对岸的沙滩去。
虽然长门的日子走了下坡路,仍还是较富裕的。坡上有林木,沟坡有竹园,坡下有良田。尤其是沟口让庄稼人都眼馋的那一片子金盆盆儿地,每年出产不少。日子过得囊哉着呢!
传至许冶长祖辈、父辈衰像大显,除人丁不旺的原因外,还有子弟不善料理经济,读书又未进取仕途,靠卖山林、割地过日子。
传至许冶长手上更不好说了,他只知道读章索句、诗文交友、不问稼穑,连功名都懒得去取,忘却了“耕读传家”的祖训,清末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在家父严逼下也去赴场,结果也没捞到一个秀才的头衔,可交了许多朋友,长了许多见识。
清末反正时,乡村人还留恋皇上钦赐的辫子,他就剪掉那个劳什子,留了个像如今妇女所留的剪头,也算是个“革命者”,但不是彻底的革命者。许多文友打趣说:“前清残余”,乡党打趣他:“洋鬼子,洋人出洋相。”他不急不恼。在文墨见识上村里人还是尊重佩服他的。但在家业银钱方面就远不及三门的许冶积了。
人家许冶积爷父、兄弟六七个,人人都精于计算,懂得“反正”了富人还是富人,穷人依然是穷人的道理。人家烈火喷油的日子美得很。“人添精神马上膘,伙计出来打呼哨”,这是乡党说口写人家上坡日子的景象。
许冶长沟口的金盆盆儿地踢得剩不多了,但长工还得雇,牛马大车还得有,这庄稼还得做嘛!其他阔气就要不得了。
他没像人家许冶积弟兄几个都办了“小”,只有被他人前称为“拙荆”一人。给他生了一个闺女,两个儿子。闺女及笄之年,因他受激进文友的影响,当初反对子女缠足,而后虽出脱得貌若鲜花、身如玉树,但富室宦族都不来问津,他便把女儿许配给坡下王庄一个穷文友的儿子,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把将来日子过上去的希望全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大儿子许元丰倒也能在人前说嘴,生得一表人才堪称卓然美少年,读书专著,人见人夸。二儿子却相貌痴痴儿,四五岁还不会叫妈喊爸,是个哇哇乱叫的哑巴。他觉得自己前世恶业太重,这是果报,于是便开始吃斋念佛,教几个蒙童读书度日。
他常存慈悲之心,曾救助收留了因病生命垂危的母女二人。那女人病好之后,硬要把女儿留下给他的哑巴儿子做童养媳,便独自走了,他不接受也由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