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肚子的记忆(三)(2)
这时花篮里出哒的一声,我拨开鲜花,看见一台微型录音机藏在花丛中。***我把磁带倒过来,听见刚才我和刘丹的对话。这是谁放的呢?我把录音机放到耳朵边听。我们的对话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说了几句芝麻糖。我把磁带翻过来听它的a面。天啦,我听到了我和姚医师说话的声音。他竟然把我们吃饭时的谈话录下来了。我慢慢地往下听,看那天我说了些什么?录音机里的声音很嘈杂,需要闭上眼睛才听得清楚。我说了入党的事,说了李丽华,我竟然骂她**,这有点儿过分了。我刚听完**,录音机就被一股力量拉走了。睁开眼睛,我看见姚三才紧紧地把录音机握在手里。你怎么能够这样?我要出院,我要换医师。姚三才竖起一根指头,嘘了一声,返身关上房门,说这是为了你好,我想了解得更多一些,为了治好你的病。我要换医师。姚三才说千万别这样,只要你不换医师,要我做什么都行,看在朋友的份儿上,千万别换。那你把磁带还给我。姚三才说能不能让我听一下刚才你们的对话?不能,你现在就还给我。姚三才坐到凳子上,把录音机放到身后,说我们来商量一下吧,什么事都不能做得太绝了,尽管我的这种行为不可取,可是我的出点是好的,我是一心想治好你的病,现在我对你的病比你还急,让我听听,有利于对你的治疗。我摇摇头,还是不想让他听,但是我们的对话也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说了几句芝麻糖,如果他再坚持,就让他听吧。姚三才说大家都不容易,你患的是疑难杂症,换什么样的医师都不一定有我适合,让我听听吧,小肯。姚三才用哀求的眼光望着我,看他的表好像还想哭,如果哭能给他带来听的权利,他肯定会哭。我点点头,他打开录音机听了起来,他一边听一边笑。我的声音怎么那么难听?自己一个人听还过得去,两个人一起听,就太难听了。姚三才一直笑着,不知道他是笑我的声音还是笑我们的内容?一直听完我们的对话,他才不笑。
他很严肃地把磁带还给我,还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一掌拍得特别重,就像是语重心长。我感到一阵恶心,有一种要吐的感觉。我从他的手掌下面冲出去,一直冲进卫生间。我在住院之后第一次呕吐了,肚子里的所有东西,现在都一股脑儿地往外跑,它们不愿在里面多待哪怕是一秒钟。久违了,呕吐。我在呕吐的时候,不但没有感到痛苦,反而全身充满了快乐。快乐持续了十几分钟,我洗干净嘴巴从卫生间走出来,看见姚三才站在走廊上等我。他说怎么了?是不是又吐了?我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今后我也不会说,这是我的秘密。他跟着我在走廊上走了几步,反复问我是不是吐了?看见我不说话,他返身冲进卫生间。看着他冲进去的背影,谁还敢跟你说话呢?姚三才。
小肯,你怎么连刘丹都不认识了?你是真的不认识或是假装不认识?她可是曾经和你睡过觉的。如果你假装不认识,那说明你这个病还不是很复杂,我差不多找出它的真正原因了。如果你是真的不认识,那病就比我想象的复杂啦。你别光傻乎乎地望着我,你说话呀,到底你还认不认识她?王小肯摇摇头。他只是摇头并不说话,他已经三天没跟我说话了,摇头是不是就说明你真的不认识她?我又没带录音机,你大胆地说话吧,我向你保证再也不用录音机了。王小肯走到我身边,把我的衣服和裤子口袋都摸了一遍,然后才说真的不认识。这就复杂啦,王小肯可能不仅是吃的问题,还有记忆的问题。姚医师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他是被我的这句话吓怕了吗?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不认识,这也不至于把他吓成这个样子。但是他的脸百分之百地白了,像有一根棍子突然敲到他的头上,他的头低了下去。他不跟我打招呼就低着头走了出去,好像不低头就走不出去似的,其实门框离他的头还远着呢。
我脱下裙子,穿上睡衣,刚想睡午觉,就听到门铃叮咚地响了一下。下午要开家长会,我得睡个午觉。为什么门铃偏偏在这个时候叮咚?难道是王小肯回来了?我从猫眼看外面,站在门外的不是王小肯,而是姚医生。他扛着一袋米站在门外,额头上的汗珠,就是隔着猫眼也看得一清二楚。我以为他是说着玩的,哪知道他当真。我赶快打开门,姚医生,你真是一诺千金?姚医生咧嘴一笑,弯腰走进屋来,把一袋重25公斤的优质大米,从肩膀上放到地板上。我为他拍拍弄脏了的肩膀。姚医生说还有什么家务要做吗?没有。姚医生说如果不影响你睡午觉的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吧,不过我得换一下衣服。我走进卧室,脱下睡衣,换上裙子,还对着梳妆台整理了一下头,抹了一点儿淡淡的口红。回到客厅,我看见姚医生已经自己倒了一杯冷开水,坐在沙上喝了起来。我连水都忘记倒了。姚医生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可以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我。我等待他的提问,可是他只是望着我,没有马上提问。我的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儿吗?没有。那么他为什么目不转睛目光如炬目迷五色地望着我?我把头扭向窗外,听到姚医生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我一直在等你提问。姚医生说那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原来是我没有坐下来。我不习惯坐着谈话,你问小肯就知道了,平时给孩子们上课总是站着说话,现在说话不站着反而不习惯。姚医生说那我们开始吧,说这话时,姚医生还咳了一声,这不是自内心的咳嗽,而是为了下面的提问作准备。姚医生说小肯的记忆是不是有问题?他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不会吧?他连我的生日、爸爸的生日、女儿的生日都记得,怎么会记不得自己的生日?姚医生说我不敢肯定是暴食症对他的记忆产生不良的影响,但这里面一定有联系。他的记忆时好时坏,昨天早上我对他进行测试,他连过去的女朋友都不记得了。什么?你说什么?姚医生说我说他的记忆有问题。不是,你说他的什么女朋友?姚医生诧异地望着我,说你不知道吗?他过去读技校时的女朋友,他们生了不正当关系,后来小肯被校方开除了。我怀疑姚医生是痴人说梦,我跟小肯生活了十几年,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姚医生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姚医生不停地眨眼皮,眨了好久才神秘地说我查阅了他的档案,你不要告诉小肯。我注意到说这句话时,姚医生用右手掌在嘴巴边搭了一个凉棚,生怕这句话被别人听到。这是不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或者是为了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一股隐隐约约的怒火从我的胸中升起,这是一股千头万绪的怒火。它使我的脚下生风,想直奔医院而去。但是姚医生刚刚给我们买米了,我不能把他扔在客厅里,也许还有其他况。那么他还有别的女朋友吗?姚医生喝了一口白开水,说没有现。那么他还受到过什么处分?犯过什么错误?姚医生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说被学校开除之后,他一直表现良好,差一点儿就评上了劳模。这个我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曾经跟过别的女人。他连告都没告诉过我,一声不吭,骗子,伪君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冲进房间,拿了一把鸡毛掸子,站到客厅里,走吧,姚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