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肚子的记忆(三)(5)
我感到喉咙有一点儿干,我刚一感到喉咙干,姚医生就把一杯冷开水送到我的嘴边,他喂了我一口冷开水,然后把杯子捧到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嘴巴,恨不得用目光撬开我的嘴巴。
***多像我的学生呀。
他说你是上语文的吧?口才这么好。
我清了清嗓子,其实到了小芳家,小芳听从小肯的吩咐,也没有让老头子吃辣椒。
老头子也没再坚持,估计是他从我们家跳槽到了小芳家,已经没有可去的地方,所以不再坚持。
也有可能是,他已经有一个可恨的儿子,就不可能再恨女儿。
现在他的病一天比一天恶化,小芳每天都向老头子请示,说哥哥想来看你。
老头子就是不让,他就是不原谅小肯。
他一生都没恨过谁,差不多死了才好不容易从自己的家里,找到一个恨的对象。
眼看自己的父亲就要死了,小肯却不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只有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多痛苦。
姚医生又喂了我一口冷开水。
他说你不仅讲得好,而且音色也很美。
好久没有人这样夸奖我了,我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他的嘴巴已经封住了我的嘴巴。
我们躺到床上,准备做事的时候,姚医生突然问我,你们一周来几次?我用标准的普通话,新闻联播的播音速度告诉他,一至两次,和书上说的差不多,很正常。
他说其实你选错了职业,你应该到电视台工作。
是吗?他说经济状况呢?你们有多少存款?五万三千六百九十二元三角零两分。
我的话音未落,他就骑到我的身上,说你说的这些况太重要了,我得好好感谢你。
王小肯把一大堆食品丢进走廊的垃圾桶,然后不停地拍手,似乎是要把沾在手上的那些气味拍掉。
垃圾桶被变质的食物塞满,王小肯看着垃圾桶里的食物。
他就要转身了,就要转身了。
但是他没有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舍不得离开那只垃圾桶,也像在向那些食物作最后的告别。
站了一会儿,他终于转身。
看见我正在看他,他拍着手向我走来,说让我出院吧,姚医师,我的病已经好了。
其实现在让他出院对我已没有什么影响,我已经掌握了有关他的大量材料,即使现在他出国我的论文也能照写不误。
我为他开了一张出院单,他接过单子欢快地跑出办公室。
王小肯一出院,我就立即请了15天的工休假,抱了一大摞稿纸回到家里。
我从来没有一下抱过这么多稿子回家,姚宁和苏玉玲都张大着嘴巴望着我。
望什么望,从今天起我就开始写,希望你们能够配合,不要干扰我,我们能不能分到房子,就看我的这篇论文了。
爸爸把稿纸哗啦地丢到茶几上,一只玻璃杯被稿纸撞了一下滚下茶几,但是它没有破,很坚硬。
妈妈说你累了这么久,要不要烧一碗鸡汤补补身体?爸爸弯腰把那只杯子捡起来,说你看着办吧。
妈妈跑出房间,身影在厨房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爸爸收拾屋角的书桌,书桌上飘起好多灰尘。
收拾完书桌,爸爸脱下衬衣,露出光秃秃的膀子,上面全是汗珠。
我为他打开电风扇,并且把风扇对着他的膀子吹。
电风扇出嘁里呱啦的声音。
他回过头,很凶猛地说谁叫你开电风扇?它把我的稿纸全吹乱了,还有声音,那么难听,我需要安静。
我关掉电风扇,拿了一把扇子,对着他的膀子扇。
我看见凉风从我的扇子出,吹到爸爸的膀子上。
他回过头,摸摸我的头,说爸爸不把这篇论文写好,就不是好爸爸,就对不起给我摇扇的儿子。
我对着他笑,就像分到一间大房子那样笑。
妈妈端着一碗鸡汤走进来,鸡汤上冒着热气。
她嘟起嘴巴对着碗里吹,吹得很轻,没有出吹的声音。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爸爸撕纸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响着。
他已经把十几团纸扔到地板上。
我看着妈妈,妈妈看着我,一个摇扇,一个吹鸡汤。
妈妈舀了一勺鸡汤尝了尝,把鸡汤放到书桌上,说吃吧,我已经把它吹冷了。
爸爸没有马上吃,妈妈说难道要我喂你吗?妈妈舀起一勺鸡汤喂到爸爸的嘴里。
爸爸一边喝鸡汤一边写,喝完一碗鸡汤,他的笔都没有停过。
如果下一次老师要我用才华横溢造句,我就这样造:我的爸爸才华横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