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李氏家族(6)
在媒人介绍的数十个对象中,满凤选中的是一个有钱而又老实的煤矿工人。头次见面,那人就拿了一百元见面礼。当时,这在大李庄村,已是很高的价码了。可是,当他把这个红纸包交给满凤的时候,她接过来用手捏了捏,又随手扔了过去,鼻子哼了哼说:\"俺也太不值钱了!\"当时就把那矿工闹了个红脸。但这矿工一见面就喜欢她,特别喜欢她那双活脱脱的眼睛,不敢看,又想看,那眼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于是,又赶忙托媒人来问她要多少?满凤却一点也不羞,张口就说:\"起码也得五百。\"矿工又赶紧送来五百块,这才算见了面。
第二次见面,矿工狠狠心,提了十匣点心、四身衣服。这在乡下,已是十分的阔气了,可满凤背着脸儿坐在那儿,连看都没正眼看。那矿工是真的迷上她了,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就像个偷儿一样……满凤竟然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没有办法,那矿工临走时,把骑来的自行车撂下了。那是一辆新崭崭的\"飞鸽\"牌自行车,矿工是掉着泪走的。
第三次见面是八月十五,矿工整整挑子一挑月饼……当媒人间她到底愿不愿的时候,满凤说:\"俺也没啥意见。俺在家是老大,俺还得在家干几年。房子也该修了,两个兄弟慢慢也就大了,还得娶媳妇。这都得用钱。你要能等,就等俺几年,要不能等,俺把钱退给你……\"矿工虽老实,也听出这话音儿子,问她修房子得多少钱?她在心里细细算了一遍,说:\"怕再少也得三千!\"那矿工愣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么呆呆地坐了半天,过晌,他骑车回去了。不久送来了两干块,说那一千过一段凑起了再送来。就这样,整整一年过去了,那人每逢过节都来送礼,送衣料,送钱……送来的衣服满凤一件也没穿过,全又转送到给兄弟说的媳妇那里去了。送来的礼物,她也让小兄弟重又提到集市上卖……在这一年里,她翻盖了三间瓦房,重修了院落,还给弟弟定下了两门亲事……
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说了。双双去乡里登记那天,当满风走到乡政府的门口时,却又不走了。天很热,太阳当头照着,她坐在台阶上,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任谁说也不站起来。男方的娘都急哭了,那汉子也红着脸在一边站着,一脸求告的神色。媒人是晓事的,悄悄地问她还要多少?她咬咬牙说:\"俺这么个大活人,不能就这么跟人去了。俺老二兄弟还没有房子呢,俺得给他治所房子再走……\"男人噙着泪答应了,说登了记就去给她凑。可她转过脸去,就是不站起来。她知道登了记就不由她了。
一直等到日西,乡政府快下班的时候,男人才满身大汗地跑回来,当他把借的三千块钱递到她手里,她才算进了乡政府的大门。
登记之后,她还迟迟不走,一日一日拖着,一直拖到她亲眼看着老二兄弟的三间瓦房盖起来……这天,男人又来了。她给男人倒上茶,让他坐着,这才细细打量着男人:男人瘦了,眼窝深深地塌下去,脸黑黄黑黄的,身上穿得很破,连自行车也没骑。男人一句话也没说,捂着脸哭了。挺壮的汉子,呜呜地哭,哭得叫人心酸。他是煤矿工人,他有钱,可这钱也是血汗挣的。他就是再能挣,也架不住这么一个劲儿的要哇!所有能借的地方,他都借遍了……满风默默地瞅着男人,这老实又可怜的男人,说:\"你回去吧,我明儿就嫁过去。\"男人不信,只低着头哭,泪水从沾满煤灰的指缝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满凤又说:\"回去吧,我明儿去。\"说完,竟快步走出去了。
男人还是不信。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光登记就花这么大的价,那结婚肯定还是要花钱的,他已经花不起'了……可他一直坐到傍晚,见满凤还没回来,只好走了。
第二天,偏晌午的时候,满风挎着小包袱来到了城东十里铺的婆家。她还是穿着家常衣服,虽然旧,但洗得很干净。她一进门,全家都愣住了。满凤却一点也不羞怯,先喊爹,后喊娘,然后款款地看了男人一眼,说:\"爹,娘,让恁受苦了。听说家里欠债不少,这钱是为俺塌的,由俺两口子还。兄弟们往下也有办事的时候,俺也不能坑家里。这喜事就免了吧。\"说着,她大大方方地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俺也知道不能叫村里人笑话,等晚上弄上几桌酒菜,让亲戚们热闹热闹,其它就省了吧。俺不嫌,恁也别嫌。\"说得婆家人一怔一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