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大榆树人家(1)
一连几天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
早上太阳很好,这里靠山,见日头已是早饭的时候了。昔贵
一早起来打扫门前的积雪,特别把场畔老榆树下扫得更加宽畅,扫完雪之后他开始了每天的第一个功课——练功。
昔贵练功是遵照父亲铜锁的严命而行的。铜锁十五岁那年山西晋中平原大旱,父亲带着十三岁的弟弟铜仁和十五岁的铜锁过黄河入关,不幸父亲死在黄河滩。铜锁、铜仁兄弟俩把老人埋在了黄河滩来到这霸河边落了脚,受尽了当地官府、豪绅、土匪强盗的欺辱,所以他下决心哪怕吃菜咽糠也要让儿子练出一身功夫来。他请铁匠给儿子打了十八斤重的九节钢鞭,请石匠先后打了小、中、大三个石锁,小的三十斤,中的四十斤,大的六十斤。昔贵练功,并不完全是父亲铜锁所预期的那样,为了防身护院,而很大一部分是出于爱,爱棍棒刀枪,既然没有念书的机会,那就习武吧。处在乱世,习武反倒比习文有用。他正当英年,总觉得浑身有劲没处使,这练武功正是一件好事。
这时昔贵身着青布单衣,下穿宽松灯笼裤、双梁踼山麻鞋,白腿带紧紧收住裤脚。他刚练完四十斤重的石锁,又捞起九节钢鞭,稀里哗啦一阵铁链声,只见九节钢鞭上下翻飞,时而狂风卷地摧枯拉朽,时而泰山压顶墙顷屋塌,时而青龙出洞电闪雷鸣,时而饿虎扑食鬼哭狼嚎——耳边只闻金属铿锵声夹着风声雨声,鞭稍时而擦过地面,在石头上打出点点火花,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鞭痕。那棵半截老榆树上有一个鸦雀窝,十几只鸦雀并不飞走,它们已经习惯了家门口这位主人的功课,只是站在雀巢外的寒枝上静静地观战。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昔贵收势,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媳妇妞妞挑着水桶出来了,他接过扁担向泉边走去。
水泉就在场畔半截老榆树底下,走下石砌的场塄,塄坎下榆树根旁是一眼石条砌成的方形水泉,深可数尺,清澈见底,四四方方,半页席子大小,村里四五十户人家,人畜用水,不论天干雨涝,不见其多也不见其少,甘甜诱人,远近闻名。
这棵老榆树原来枝繁叶茂,枝干长得很好看,树身仅一丈多高,但很粗,五个大人手拉手才能围住它,枝干伸开能占半亩多地,一条枝干像屋梁一样伸向昔贵家的场中间,每年到了清明节村上人总要拿出抬灵柩的官绳,在这个榆树股上缚一个大秋千。小孩子手腕、脚腕上戴着父母给搓的“花花绳”吃着二月二的爆米花、旗子豆,争着上秋千。
可惜,在十年前的一个夏天,太阳红红的,突然大榆树上空一个炸雷,把大榆树击断了。当下只见一个大火球落地,大榆树上一条火龙腾空而去,一时间天昏地暗,雷雨交加,灞河的黄胶泥水滚滚而下,水中夹杂着山上滚落的石头,吼声震天。很快河水上了老堤坝,把昔贵家场塄下的地都淹了。村上人怕了,在村外河堤岸上跪了一长行,祷告龙王开恩。等大雨过后,人们看到大榆树只剩下一个一丈多高的树桩了。天晴后昔贵家门前呈现一道拱形的彩虹,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看到这种景象有些人疑惑不解,许多老人则陆陆续续跪在地上烧香叩。有人说:这彩虹是喜庆的象征,那雷声是喜庆的鞭炮。有人断定这户人家不出大官,就要财。有人说这彩虹人手一指都长疮哩!这家人要得大病。有人提议,请法师捉妖。一时众说纷纭。
那一年是辛亥年,宣统皇帝被赶下了龙庭。昔贵那一年刚刚八岁。
昔贵今年二十一岁了,已经成了家。他的母亲命不好,加上贫穷养一个夭折一个,昔贵的姐姐刚三岁因家里人躲土匪,中了风死在山坡上。直到他母亲三十岁生到第五个才守住了这个宝贝,给他起名叫昔贵。刚过二十岁就给他成了家,媳妇叫冯妞妞,是南边二十里山根下镜台村的姑娘。
冯妞妞今年十九岁,中等身材,白嫩的小脸,头上挽着黝黑的结,结上插着一支吊着穗子的银簪,身上穿一件蓝底白花棉祆,青布裤子,头上戴着五斗苞谷钱买的粉红色的京广丝巾,这条头巾几年来牵扯着村上少年男女的目光,给妞妞增添了不少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