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女
“你这哪里像十六岁的样子?”哈管事挑起半边眉毛,“该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
“哪能啊!”明殊立刻举手以示清白,“我真的十六了,只是家里太穷,总吃不饱,所以长个儿才晚。以后只要能让我吃饱了,我一定能长高的,真的,我爹在世的时候,他可是个身高九尺的大汉来着……”
哈管事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又将户纸翻来倒去看了又看。这户纸倒是真的,上头所记明殊的年岁虽然不大像,但样貌还有几分相似。
一张户纸,只要身上没有明显特征,顶多也就是写“五官端正,手足俱全”八个字而已。
明殊见哈管事还有点怀疑,不觉有点急了,又说:“再说了,我顶替谁不好,替个穷小子能得什么好?”
那是!穷小子一个,有什么值得冒名的?
陈石突然开腔帮他说话:“管事老爷,小的家穷,常吃不饱饭,十五岁以前也很瘦弱,直到这几年吃饱了肚子,才长高了个子。”
明殊暗暗对陈石竖了个拇指。
这位大哥,好样的,谢了!
哈管事将手中户纸一折,塞进了怀里。
“先这样,一会你们先去吃饭,下午各房主子会来挑人。你们都是老李送来的,脾性身份自然没问题,是以若是没被府里挑中留下的也不用担心,顾家会安排你们去别庄干活,只要肯出力,工钱也一样不少。只是你们之中有些能签活契,有些只怕要订死契了。不能签死契的现在把手举起来,让我瞧瞧……”
明殊头一个举起了小细胳膊,第二个,便是长相厚道的陈石。
陆陆续续的,共有七人举了手。哈管事点了点头,命人带他们下去用饭。
众人离开之后,跟在哈管事身后面目清俊的一个小厮忍不住撇嘴道:“竟然还有人不想签死契的。不签死契的奴才,就是想着日后要离开的,这点子忠心都没有,还能指望哪个能挑的中他?以后也就是在庄子里挑粪担土的命。”
哈管事虚握着拳放在颌下轻咳了两声,淡淡地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那小子还在絮絮叨叨:“我瞧最后那个个头最小长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小子,一脸精明样,还以为能有出息,没想到竟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就凭他那长相,十之八九能被三少爷挑去使唤,结果这小子居然想签活契。”
“……”哈管事沉默片刻,“这就是个人的命。”
可惜了了。
“二叔。”那小厮嘻皮笑脸地凑在哈管事身后低声说,“您看,我来府里也快满三个月了,您什么时候能把我弄到大少爷那边当差啊?”
“就你?”哈管事抬手在他脑门子上打了一巴掌,“毛猴子一个,才三个月就扛不住了?老实待着,就你这毛躁性子不好好磨平实了,就算大少爷开恩许你过去,用不了半个月就得被人打了板子撵出来,到时候你二叔我这张老脸可就被你给丢尽了!”
哈管事带着侄子走出杂役住的院子,过了两道门,穿过一道花廊,迎面正碰上换了衣裳净过面的庆平侯世子,原本顾家长房嫡出的二少爷。
“世子爷。”哈管事立刻行了个礼。
除去面罩的顾昀瞥了他一眼,抬手微微摆了摆。哈管事应了一声,垂头让开道路。顾昀抬起脚却又突然顿住。
“再有三个月,我要去黑山大营,身边还有四个亲卫的缺儿,你帮我挑四个人,二十岁以下,最好是新近的,跟府里没什么关系的人。”
哈管事惊讶地抬起脸。
“您是说,亲卫?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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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边山谷被火光映得通红,黑烟滚滚,熊熊赤焰翻卷而上,巨大的火舌恣意舒展,将黑色天幕撕开通红的伤口。
顷刻间便将那几十户人家吞噬了个干净。
没有哭喊,没有奔逃,一切都安静沉寂,只有房屋被火烧酥后轰然倒塌的一瞬,一切被无情撕裂的声音。
被火烤热的空气在火焰四周膨胀爆裂,将四周的景物扭曲变形,封堵了所有进入火场的路。
便是进去也没有用了。
会送她好吃的柿饼的大娘,总是跟在她身后撒娇的娃娃们,憨憨笑着的青年,总骂儿子没出息的老汉,还有最疼她的奶娘……
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没用了,没用了。”
师父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摇头叹息:“没用了啊……”
明殊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急遽起伏着,额头后背全是冷汗。
耳边传来震天的呼噜声,间夹着几句呓语。大通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小子们睡得香甜,谁也没有发现窝在最里头的那个矮小子眼中乍然闪过的狼一般的厉芒。
明殊穿上鞋,如一道轻烟一样从熟睡的人身边掠过,像猫咪一样,姿态优雅,没有一丝声响。
天阴着,外头无星无月,只有几盏昏黄的风灯在粘腻的夜色中不甚起劲地散发出微弱的光。这里是外院最低等的仆役所居之处,不像内宅重地,还会有人巡守,所以明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到了连接内外宅的二门处。
站在暗处观望片刻,明殊转身离开。
早上哈管事明说了会有各房来挑人,但过了午,又传话说改日,所以他们这些刚进府备选的人只能困在院子里过了极无聊的一日。
明殊有点紧张。
这些日子,卫家派出来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这其中不乏高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再机灵警醒,也有好几回都差点要逃不出去。卖身为奴混进顾家只是权宜之计,从真定府一路追到中山郡,他们摆明了这是不死不休的架式。
外院并不安全,还是要尽快混到内宅里,再找机会离开中山。
明殊皱着双眉想了又想,忍不住伸手在背上挠了挠。冷汗湿透的内衣贴在身上,让明殊觉得十分难受,再一想到为了躲藏已五天没有沐浴,更觉得浑身上下都痒得慌。
将军府建在城内,自然没有山可依湖可傍,不过大户人家都喜欢凿一弯曲池,挖一泓荷塘。当然,池塘的位置都在内宅深处,想进去容易,但要躲过旁人在里头痛快洗个澡那是不可能的。
明殊只能望着高高的院墙舔舔嘴,然后……跑到了外院堆柴的院子里。
将军府这么大的地方,住着这么多人,柴炭怎么少的了!堆柴的院子就在外院最偏的角落,为了防火,四周拿青砖砌成院墙,院子里专门挖了一口井并砌了个丈长丈宽的水池。
明殊悄悄摸进去,这院子只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守着。这年纪正是长身体贪睡的时候,明殊不放心,又在他俩身上轻轻按了两下,让他们睡得更香甜些,然后才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随着明殊抻直了双臂,舒展开柔韧的腰身,原本矮小的身躯奇异地发生了变化。
骨骼发出细碎的“啪啪”声,小孩子似的少年身材变得伸长挺拔,细白的手脚因为体型的变化从袖口裤脚处露出一截子来。
等这个懒腰实实在在地伸展完毕,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居然变成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十五六岁少女模样。
胸部发育的还并不十分明显,但那纤细的腰身,浑圆的臀和紧致修长的小腿,任谁见了都不会错认为男子。
若不是靠着这一身缩骨的功夫,明殊再有隐匿形藏的本事,只怕也不能拖着那些杀手在真定府四周绕那么多圈子吧。
从井里打上干净的水,脱了衣服的少女在冰冷的井水浇洗下跳着脚“咝咝”抽气,却又一脸陶醉的表情。
“臭师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找我!”
“死道士,徒儿有难你就不见,白让我叫你十年师父。”
“等我以后找到你,立刻跟你恩断义绝,我另找个有良心的师父去,气死你!”
明眸皓齿的少女一边在井水里打哆嗦,一边小声地絮絮,反正师父不在身边,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呗。那个成天醉醺醺篷头垢面看不清五官的牛鼻子老道,说是要帮她查山庄被焚的事,那夜走了之后就没再露过面。
拧着湿露露的头发,明殊有些忧郁地望着乌漆抹黑的夜空,发出幽幽地一声叹息:“我可就只剩您一个能相信的亲人了……师父啊,您可千万别有什么事。”
因为心烦而半夜睡不着的顾昀坐在高高的梧桐树杈上,手里的短刃在指间灵活翻转,天上无月可赏也无星可看,百无聊赖之际,视线的余角突然闪过一抹黑影。
顾昀的双眉微微一皱,那里好像是……外院?
他坐直了身体,那一闪而过的影子并不似枝条拂动时留下的痕迹,倒像是……
庆平侯世子双目一紧,闪过一抹微弱流光。
结果到了第二日,明殊又白等了半天。
听说,据说,好像是二少爷太久没回来住了有点择铺,一夜辗转未眠。
二少爷不睡觉关他们何事?反正这位二少爷又不算是将军府的主子,便不可能是他们的主子。总不能因为二少爷少睡了一觉,各房就都不要挑下人了吧!
我们可一点也不想全被发配到庄子上去干粗活呢!
明殊嘴里叼着一截萝卜干,蹲在院子中间的大石碾子上,愁眉不展。
外头这么危险,万一被人发现了,又得被缠上。话说将军府的伙食还真是不错,除了住宿条件比较挑战之外,真是让人苦恼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