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一切值得吗?
“阿宝!住口!你莫要再插说胡话!”张慈大声呵斥,右手司刀连摇三下。
红棺血光闪烁三下,接着跟着红光一起停止颤动。
张慈转过身,生平第一次直视柳惊鸿的眼眸,神情决然而坚毅,“弟子对天地起誓!若他兄妹二人有入魔的迹象,弟子哪怕拼个灰飞烟灭,也将他兄妹一起带走,不让他们为祸人间!”
他右手紧握司刀,猛拍心口三下,“弟子张慈,以张良祖师之名!以天地之名!立誓缔契!”
噗一声,他再次跪拜下地,连磕三个响头,“还请尊上不吝圣恩,为张宝张妮兄妹二人筑基,启灵,种道!”
霎时间,环境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张慈微弱呼吸声,以及阿宝嘎嘎磨牙声。
张慈的办法可行性很大,尽管张慈没有用解除天契作为条件,来向柳惊鸿施压。
但张慈执念如魔,不愿听劝,也让柳惊鸿觉得不自在,非常不自在。
倘若,柳惊鸿为兄妹二人启灵种道,不仅违背他的除魔卫道的使命,极可能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个灾祸的种子。
还使得他与张慈一家的因果纠缠之深,还会给他带来无尽繁难。
而且,这是对死者的不尊,对生死轮回自然法则的违逆。
一想到这,柳惊鸿就浑身难受,混入无数蚂蚁在身上爬。
柳惊鸿嘴巴微张,本想直说,若张慈再痴迷不悟,不与他一起镇杀已经成为黑森灵的兄妹,他就拼死施展秘法与张慈一家同归于尽。
哪怕灰飞烟灭,也不让黑森灵有机会涂炭人间万灵,可话到嘴边,迟迟没有说出。
他内心有一股强大意识,在抗拒非黑即白的想法,以及对张慈一家深深的同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才过十息,又像已过一炷香,还像超过一时辰。
周遭时空,仿佛凝结一般,唯有阴云鬼气在大雄宝殿漫飞。
“本座当下状态无法催化道种,但是由你来催化本座种下的道种,会死的。”柳惊鸿直接将最坏结果摆上台面,最好能让张慈知难而退。
说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孩子们扶他,给他塞食物的画面。
在某种意识强烈情绪催动下,他又鬼使神差说道,“你若死去,阿宝和小妮的处境会是怎样?其他孩子们的处境会是怎样?你想过吗?”
张慈噔愣当场,喉结上下来回动几下,甚至忘记呼吸。
他方才正想如何用自己所传承的太古巫祝道统,以及正一道统的信念,说服柳惊鸿这个天地自然法则的化身。
而不是用解除天契为条件,向柳惊鸿施压,引起柳惊鸿更加强烈的情绪反弹。
他从未想到,面前这尊天地自然法则的化身,柳惊鸿竟然自己主动开口答应。
处于绝望之中的张慈,根本听不出柳惊鸿话里有话,还误以为柳惊鸿决定要帮他。
仿佛是洪流之中的人看到一块漂浮的木板,拼命的抱住。
他激动得整个人又趴在地上,“弟子恳求尊上不吝圣恩,助我这不成器的儿女走上鬼仙正道。”
“事后,弟子将他们埋葬地下万年,待到他们吸收日月精华,化作旱魃仙不会再失智为止。”张慈声音洪亮如钟,不似一个垂暮濒死老人。
他相信柳惊鸿一定可以,自仙界在天门山之巅开辟出一道天门以来,从未有其他生灵从天门洞中安然无恙的走出。
跨入天门,要么羽化登仙上仙界,要么灰飞烟灭,身殒道消。
他更相信自己祖师爷的指示,以及那道金光穿越天门洞照天梯的指引。
那是天地对自己一家的怜悯。
“唉……本座所做一切都是为解除天契。”柳惊鸿神情复杂。
尽管,他早预料是这个结果,但是得到肯定答案后,内心的某股意识信念,还是在跟他反抗,“可,张慈,你呢,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值得!值得!”张慈激动得原地蹦跳其舞蹈,时而像走兽虎豹,而是像飞禽雁鹤。
他嘴巴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周瑾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吧!可她,可她……连……”眼泪忍不住从面部皱纹沟壑滑落。
外人很难想象,红白棺材中的兄妹,仅是他亡妻的儿女,其实与张慈毫无任何血缘关系。
柳惊鸿当年给周瑾立下的口头承诺,若她两个亲生孩子失去理智,伤及无辜,涂炭生灵,便要柳惊鸿亲自出手镇杀。
哪怕张慈阻拦或不同意,只要柳惊鸿镇杀这两个孩子成功,天契都会解除。
如今,张慈做出让步,柳惊鸿自己也做出让步,不执于非黑即白的除魔卫道,确实是一个更好选择。
若他刚来到这个世界,阿宝和小妮已经是黑森灵,不知道自己是选择当场镇杀,还是为了接触天契,出手种道,转化阿宝和小妮入鬼道呢?
当初觉得违逆天地生死法则,可行但无比麻烦,便果断拒绝。
如今事态变得更加繁难,他与张慈一家因果纠缠深到已经无法一刀切。
天契在身,无论自己身在何处,最终还是会碰见这一家人。
哪怕之前自己主意识已经陷入沉睡,如今他还是被唤醒,替换了他逝去的十六年里,一直控制身体活下去的另一个意识。
“事后,我等了却一切因果。”柳惊鸿摇头抬手制止张慈又要行大礼,“一日前,本座曾托一位地仙来此探察,可有来?”
“地仙?”张慈老脸一凝,皱纹聚成一片,沉吟片刻后,果断摇头道,“弟子未曾见过地仙半点气息显露,更别提本人出现。”
他同样作为已可自证得道飞升的地仙,在这个布置有各种禁制的法场,他要察觉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张慈着实没说谎,地仙没见到,倒是见到一个天鹅仙——向逸仙。
何况,向逸仙是大罗金仙,居于大罗天,再加上他与向逸仙之间的保密承诺,张慈也就没主动讲出此事。
柳惊鸿目光注视半头佛像,看到森森白骨,“没来?此处不宜久留,当下你可否换一个地方做法?”
没想到武陵源城中,竟有一尊肉身佛,此处本该是个好法场。
张慈脸上的皱纹被苦笑挤成一堆,“尊上,弟子已没那能力转移。”就连说话也仿佛用尽全力。
他身体因等价交换而衰败,眼珠也变得浑浊,老人斑就如同心中忧愁一样布满他全身皮肤。
“大庸道域可还有其他门派欠你人情?不论正道、旁道、邪道、魔道、亦或鬼道,多叫些人来护持,能来皆可!”柳惊鸿自知修为低微,未来那么多变数,当下就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既然已经破例,便不再拘泥形式。
张慈沉思一会儿,面色凝重煞白,他和周瑾包括师祖张良留下人情脉全被他耗尽,当下早已无人可护持他们,“尊上,我……”
“无妨。”柳惊鸿心中早有意料,还是被失望情绪冲上心头。
他不得不故作稳健,打断张慈的话,摊开右手,“本座有没有抛弃过传讯符箓,被孩子们看到捡回?”
“有!有!有!”张慈用腰间拿出一枚龙鳞状的玉符箓,双手递给柳惊鸿,“神堂湾倘若来人,尊上您……”
“你莫胡猜多想,快快激活符箓,无需刻意隐瞒甚么。神堂湾来人,本座自有处置。”柳惊鸿摆摆手,催促张慈赶紧施法,“快,快,快!务必加上‘十万火急‘、‘濒临绝路’。”
张慈见柳惊鸿如此沉稳姿态,便立即照做,龙鳞符箓化作一条手指大的小龙没入虚空。
让柳惊鸿放下脸面向父亲求救,就是他自己狠狠抽他自己一巴掌。
当初,他不畏生死穿越另一个世界的天门,就是为了要与父亲一决高下。
通过打败未曾谋面的父亲,以证明自己不是母亲口中那样,没有哪一点比得上自己的父亲。
但可惜,他与父亲第一次见面,就大失所望。
父亲正处于低谷蛰伏期,分明一只普通妖怪,毫无一星半点鲲祖该有的仙威霸像。
万幸,父亲的关门子弟,沧澜仙子-季沧澜来历不凡,并且父亲与九龙纹寒玉蟾陶渊和陶鲽父女关系甚密。
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季沧澜、陶渊、陶鲽了。
柳惊鸿舒一口气,“本座可有予你们保管乾坤袋?”
张慈苦笑摇头,“尊上见谅,孩子们也不曾给我这个阿爹看一眼阿鸿的东西,更别提见过甚么乾坤袋。”
他枯木一般蜡黄的手,直指红色棺材,“阿鸿跟他们讲过,只能阿鸿本人来找他们要自己贴身之物,您当下怕是会引发激烈反抗,给弟子一些时间劝导一番,何如?”
“本座亲自去取罢。”柳惊鸿进门前就感应到自己有物件在棺材里。
他大步来到红棺前,笃笃笃敲三下棺盖,“小家伙,归还本座的乾坤袋,力保你们一家平安。”
“这是鸿哥的物件!不是你这个魔的物件!”阿宝杀意盎然,声音好似来自深渊,带着森森寒气,“好你个泼魔!才筑基初期,哪来厚脸皮打诳语能保我和妹妹启灵,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