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卷耳(1)
——女人的一半是男人
采采卷耳[1],不盈顷筐[2]。
嗟我怀人[3],寘彼周行[4]。
陟彼崔嵬[5],我马虺[6]。
我姑酌彼金罍[7],维以不永怀[8]。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9]。
我姑酌彼兕觥[10],维以不永伤[11]。
陟彼砠[12]矣,我马瘏[13]矣。
我仆痡[14]矣,云何吁[15]矣!
征夫怨妇,是中国古代女性生活世界中常常出现的主题,同时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的独特景观。和西方文学中崇尚个人奋斗的英雄相比,中国古代诗人对由男女有别、男女分工而造成的两性差异给予了更多的关注。
男子汉,大丈夫!男人总要有所成就,才能与“大丈夫”的名号相称。孔夫子所“三不朽”(立功、立德、立),即是专对男子汉的激励之辞。疆场很容易成为立功之地,长期在外征战的汉子,被称为“征夫”。他们既有勇猛豪放、无所畏惧的大丈夫气概,也有儿女长、英雄气短柔和的一面,这也是人之常。
按照中国社会传统的观点,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缠绵悱恻的意令诗人和刚毅的汉子无法不为之动心。在那种“以夫为纲”的年代,一个已经出嫁成为人妻的女子,全部感与希冀的依托,都系于夫君一人身上。丈夫出征在外,在家中守候的女子不仅要孝敬公婆,养育儿女,操持家务,连本该由丈夫所做的那份也义无反顾地承担。内心的幽怨、苦楚、思、想象,除了自己之外,更与谁人诉呢?怀人便是描绘“怨妇”怀的永恒主题,其本身也成为历代诗人吟咏的好题材。《卷耳》就是表现这一主题的佳作。其绝妙之处尤为体现在不同一般诗歌的篇章结构上。
而由于自古以来对这诗的翻译没有统一的标准,所以,有的版本认为诗中的叙事者,并不是妇人,而是出外远行的男子,所以让诗中写景的部分,更像是由某人亲眼看到、亲口叙述出来般地历历在目。这让我们在欣赏它的同时,有更多可以保留的想象空间。
《卷耳》全篇共四章,第一章是以思念征夫的妇女的口吻来写的;后三章则以思家心切、征途劳顿的男子口吻写成。犹如一场两性互诉心声的独白戏剧,男女主人公在同一场景、同一时段抒感。诗人明智地省去“女曰”、“士曰”一类的提示词,戏剧效果表现得更为强烈,男女主人公“思怀”的内心感受交融合一。诗文的第一章出现这样一幅图景:妇人采集卷耳,因为满心只想着远行的丈夫,因而心不在焉,劳动了好一阵子都没能装满一筐。诗文以一位极普通的妇人对在外征战的丈夫的单方面的思念,勾勒出一幅男女双方可能互相思念的画面来。我们并不能确定,到底不在场的丈夫,会不会像妇人所想象的那样,正在因为马仆劳病而忧烦不已,但是我们却几乎可以确定,那远行的人,的的确确,也正在思念着家乡。女子的独白呼唤着远行的男子,“不盈顷筐”的卷耳被弃在“周行”——通向遥远征途的大路旁。随着女子的呼唤,备尝征途艰险的男子满怀愁绪,缓缓而现;对应着“周行”,他正行进在崔嵬的山间。前两章的句式结构也因此呈现出明显地对比和反差。第三章是对第二章的复沓,带有变化的复沓是《诗经》中最常见的章法结构特征,这种复沓可视为一种合唱或重唱,强有力地增加了抒的效果,开拓补充了意境,鲜明地再现了乐曲的主旋律。第四章从内容分析仍是男子口吻,但与二、三章相差很大。人们一般把这类在《诗经》中经常运用的手法称为单行章断,比如《召南·采蘩》、《行露》、《周南·葛覃》、《汉广》、《汝坟》等诗中都运用了此手法。
全诗使用直述的写法,是《国风》中惯有的朴实风格。《诗经》中的《国风》,字字句句,质朴纯然,没有那些华丽辞藻的堆积,不必受前代文学家风格的羁绊。感流露自然专注,完全有别于后世文人的刻意仿古之作,丝毫不做作。虽然诗句古朴,而要表述的内容却丰富多彩:青年男女之间的单纯恋,恩爱夫妻之间的牵挂与思念;多男女的打骂俏,失势王侯的叹息抒怀;弃妇的悲哀;为生计烦恼的劳苦大众,不一而足,但都是出于人们对生活需求的真实感受与渴望,也是人们最直接的感表露。唐朝号称诗歌的黄金时期。那一时代的作品,字句凝练、简意赅,不管是从诗的意境上看,还是深入内里研究其内涵,唐诗的外表与内修都相互兼顾,表里如一。比起《国风》的纯朴直露,读起来就别有一番风味。但若论诗句的古朴敦实与感真挚,唐诗就略逊一筹了。《国风》的纯然,与其产生的特定的时代背景是分不开的。诗句中纯然一派的自然风格,可不是后世刻意为之,就能够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