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回顾(2)
第一次见顾立源,就让她感到特别不习惯。***是祝磊带她去见顾立源的。那会儿,他还没调省里来。也就是后来所有人都说他自我感觉最好的那个时候——还在陶里根当市委书记兼市长的时候。这就是你说的那闺女?那,是不是该叫我大伯?他嚷嚷着,用力地握着她的小手。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吐字十分清晰的男中音嗓门,狡黠而活跃的目光。宽阔的前额和稍嫌稀少的头。肩头披着那件著名的黑大衣,不时地习惯性地耸耸头,以使大衣不会从肩头上掉落下去。不管上哪儿身后也总是跟着一个或两个秘书、随从之类的人。一转身,一投足,他那双永远擦得明光锃亮的扁头皮鞋总在闪烁着经典的光彩……所有这一切都使年轻的曹楠产生了特殊的困惑,他怎么不像平时在报纸和电视里常常看到的那市委书记和市长啊?他怎么更像印象中的老板、经理?而让她更为出奇的是顾立源接下来说的那句话:我是不是得给一点见面礼啊。他大声笑道。这句话刚说完,他那位秘书立即从随身带着的黑皮包里数出一千元现金递给曹楠。当时给曹楠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上这屋里来搞直销的女孩,众目睽睽之下,可怜兮兮地正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拿多少?对钱的多少似乎有非常准确的敏感度的顾立源,在瞟了一眼那些票子后,立刻很不高兴地瞪了秘书一眼,训斥道,你在打谁呢?秘书苍白起脸,忙又数出一千元。
顾立源更不高兴了。大声呵斥:你抠抠索索地在丢谁脸呢?花你钱了?快掏!秘书吓得赶紧再去黑包皮里掏钱。但在包里摸索了一下后,那只手好像是粘在了包里似的。迟迟也拔不出来了。在场的人,包括顾立源自己都明白,包里肯定没现金了。秘书又不敢明明白白说出这个可能会让顾立源更加恼火的况。顾立源一时间也有点尴尬:这时。聪明的祝磊出来救场了。他微笑着走过来,从那两摞现金里馒条斯理地抽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递到曹楠手上,说道:颐伯伯的心意你明白了就行了。他是想给得越多越好。但多到什么份儿上才是个头呢?多就是少,少也就是多。惟少才能多,惟多才知少没有少,也就不会去多。没有多,也就不会去少。少者,多所倚。多者,少所趋。好了好了。多多又少少,少少又多多。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这多和少,就是这个世界所有人为之苦恼的向往的矛盾的挣扎的根本。让我们还是回到这一上来吧。回到这最少、也是最伟大的起点上。拿着吧,闺女,顾伯伯希望你能在这一的基础上,演绎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未来的百、千、万来。随后他把其余的一千九百元又放回到那个黑皮包里了。
事后,曹楠困惑地问李敏分:您不是一直特别推崇陶里根的这位顾书记的吗?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就是一个俗人。对不起,我甚至都觉得他有一点恶俗。你瞧他那霸道劲儿,加上那件在肩膀头上晃唧晃唧的黑大衣,那两个一时也不离身的跟屁虫,还有让他那些跟屁虫替他往外掏钱时那股老子天下第一的蛮气,啥市委书记么,整个儿一个黑老大嘛。李敏分笑道:没错,在陶里根市委市政府机关里,上上下下都叫他老大。曹楠皱起眉头问:这样好吗?李敏分笑道:这有什么嘛。老大这个称呼本身并不具备什么褒贬性。渔民把渔船上掌舵的人称作为船老大,是褒耶,贬耶?我们汉族人把家中长子也称作老大,是褒耶,贬耶……曹楠特别忌讳别人不把她当汉人,于是立即抢过话头说:你们汉族人?别跟我说这个!李敏分忙挥挥手笑道:咱们汉人。咱们汉人。对不?然后他又解释道:顾立源从本质上看就是一条咱们北方的豪爽汉子,一个特别讲义气的人。一个特别耍得开,又特别收得拢的人。你现在看到的,无非只是他表面上的一些东西。一些很浅层次的东西。
他深层次还能有啥?我真的很怀疑……曹楠皱起她那好看的小尖鼻子,哼哼道。那你可大错特错了。难得激动的李敏分这时却激动了,立刻站起来大声叫道,这是一个深浅难以捉摸、前程也让人无法估量的人。难以捉摸,无法估量。难以捉摸,无法估量啊。他毫不吝啬地倾重复了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