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9天堂口(2)
华祖国反应过来之后大笑:“猛听他一说我想糟了,怎么在老外面前出这种丑,因为才刚去厕所回来。***”
陆凯歌对皮特伸出大拇指:“皮特先生,你的江城话讲得呱呱叫,把我们都唬住了。”一面顺手提起皮特的行李:“走吧,车在外面,酒店已经订好了。”
上车之后李黎坐在司机的旁边,把遮阳板上的镜子翻下来,不住地审视。我笑着说:“李小姐,没事的,这个老外瞎三话四的,你不要在意。”
李黎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放回遮阳板,回过头来说:“被他一说我心里一沉,明明为了接待外国客户早上才洗的头,怎么又有头皮屑?”
我绘声绘色讲皮特本来是要我教他几句亲善语的,却鬼使神差弄这么一个笑话出来。在哄笑声中李黎却道:“这个老外看来很老实,你们不兴这样作弄人的。”
我心想这小姑娘真的涉世不深,一个军火贩子会是很老实的?当着一车人,我没把这话讲出口来。
酒店是订在中山路上的希尔顿,靠近华安寺。到达时已经十点多了,华祖国陪我们进了房间之后便告辞了,说是明天晚上再替我们接风。
洗完澡之后,我披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民居,对街那一排红砖房子叫胜利胡同。我曾在胡同尽头一间车库般的校舍里上过五年民办小学。依稀记得五岁的小男孩牵着母亲的手,自带小板凳来学校上课。在昏暗的光线下伏在吱吱作响的课桌上抄写唐诗宋词。我成人以后再也没踏进过这条胜利胡同,但在旧金山时,低矮的校舍影像却好几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突然想过街去走一走,身临其境地回味一下童年的时光。我换上出门的衣服,乘电梯下到酒店大厅,看门的服务生穿着红色制服,殷勤地为我打开大门。
我穿过不宽但车辆繁忙的中山路,来到胡同口。在昏黄的路灯下,左边是一家沿街房子改成的画廊,小小的橱窗里挂着一张三十年代的仕女油画,穿着旗袍的女子用把折扇掩着半边脸孔;右面是一家暗洞洞的酒吧。走进胡同,两边的房子破旧不堪,好像这么多年来就没有整修过。中间地带又窄又小,记得当年还排着队在这里做广播操。走到底,原先的民办小学校舍倒还在,只是变成了一家什么公司的仓库,低矮的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我摸出香烟来点上,真的不敢相信我就在那排简陋的建筑物里学会一个又一个的方块字,学会加减乘除。当然,过了这些年,很多东西都还给老师了,但毕竟这儿是我认识世界的起点。我站在胡同中间思绪万千,进进出出的居民对我投以奇怪的眼光。又抽了一支烟,我慢慢走回街上。
出来之后晃过那间酒吧,突然想进去看看。在我出国前还没有酒吧这玩意儿,不知开在中山路上的酒吧会和海峡屋有何不同?
推门进去,是个狭长的房间,灯光极暗。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之后,才分辨出一张小小的吧台,吧台后面的玻璃橱窗里放着一瓶瓶的xo和人头马。沿墙摆了四张小桌子,桌面上放着一盏红色罩子的小灯,穿白衬衫戴红色领结的女酒保双肘搁在吧台上,正在跟酒吧中唯一的客人聊天,见我进门,仅转头望了一眼,也没过来打招呼。
我径直走到吧台另一端坐下,抬头打量挂在墙上的抽象画,像个中国字,易经的易,又像一匹四蹄奔腾而回顾望的马。过了好一会儿,女酒保才懒洋洋地晃过来,把一只烟灰缸推到我面前:“喝什么?”冷冷的口气像是极不耐烦。我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把烟雾朝她喷去:“来一瓶海涅根吧。”
那女人一面咳嗽一面拿来了一瓶没冰过的啤酒和杯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把啤酒朝吧台上一放转身而去。回到角落里跟那个酒客叽叽咕咕了一阵,两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阴沉沉的。酒吧里没人讲话,只听到不知隐藏在哪儿的音响飘来邓丽君的歌曲。
我在飞机上没怎么睡,坐了一阵,在温温的海涅根和“靡靡之音”下,困劲却一阵阵袭来。我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酒喝完,准备付账回酒店睡觉去。一摸口袋,现只带了护照和一叠美金,人民币还放在行李中没取出来,我想这种地方应该收美金,于是叫女酒保过来,递给她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那女人站在柜台后面,手放在身后,说我们不收外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