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爹十七八(14)
番外我爹十七八(14)
大殿下那处不知道实际状况,但七殿下这里一看就是无妄之灾。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叫始作俑者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一点别的解释也无。
不对,也不能说是一点解释也没有吧,只是这解释似乎不是为了给他们听的。
大臣忍不住去看那半边身子不自觉往元帝身上靠着的小丫头。
她也是听着的极认真的,一张小脸蛋不知因为做了什么坏事儿,兴奋得红扑扑地。
元帝看她一眼,弯弯唇,继续自若道,“老大,老七不像话,小九倒是还成的。”
呦呦哟,
小九,还成?
下头的大臣听这话无不面色扭曲,
有一说一,放在整个皇城找不出一个比他家小九更不成的了。
也就是当爹的敢厚着脸皮说这话了。
可是元帝像是察觉不到他们的控诉一般,开了话头还隐有停不下来的节奏。
“这孩子向来不叫朕操心。”
您倒是想操这心,也得看人九殿下愿不愿意啊。
“年纪虽是最小,性情却比他几个哥哥好上许多,待人接物比照着他那老师来,自是不差的。”
“朕估摸着外头也是称赞许多。”
不可能,
扯淡,纯扯淡。
尹清是当世大儒,文人之首。
九殿下?
混账!
性情好?
那更是放屁!
一番发言,没有依据,全是感情,群臣不敢苟同。
可是傅锦梨深表认同,
“嗯呐!爹爹最最棒棒。爹爹的爹爹,眼睛好,眼睛大大好~”
没错!
这简直就是她爹!
小胖丫头嘴一翘,手一搂,任谁都看得出来脸上大大有光。
摇头晃脑地开始歌颂她爹的丰功伟绩。
“爹爹,要把你脑拧下来,力气大,力气大爹爹。要你狗命,武功高爹爹,一张嘴巴战斗一群儒,小梨子爹爹吃药了,嘴里撒毒了周周哥哥说,厉害!”
她跟元帝同仇敌忾,可是年纪小不知好坏,数出来的倒像是傅应绝的罪证。
种种“丰功伟绩”,饶是元帝一个顶顶的儿吹都有些尴尬。
但是尴尬也不影响他发挥,祖孙两人愣是将话题硬生生转移到了表彰傅应绝身上去。
几位大臣麻木地听着,反驳也不敢,提醒也不敢。
等两人终于说尽兴了,一人端着杯茶来喝,耳边才算是清静。
元帝悠闲地喟叹一声,跟傅锦梨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舒展靠去。
老神在在地。
“哟!”元帝这时似是才注意到下头生不如死的大臣,笑骂自己,“竟是忘了同几位爱卿的正事。”
“不碍事,不碍事,九殿下功绩自是道不尽说不完的。”
蛮违心的,但是没办法,混口饭吃嘛。
溜须拍马地,几人又顺着说了几句,直将元帝王说得心正气顺。
他一抚胡须,又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朕这个父亲做的,在几个孩子心中约莫也是差强人意,如今朕年事已高,才恍然起对几人的管教实在少之又少。”
他眯着眼,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老人家坐在两个孩子中间,身姿已经然不高大,眉宇间暮气深重。
“改召老四回京吧。”他道。
“陛下!”几位大臣略有些失态,脸色愕然。
元帝却摆摆手,不愿再说。
“都下去吧。”
几位大臣只能满怀心事不甘地退下了,只留元帝跟两个孩子继续坐在里头一动不动。
傅锦梨专注地打量了元帝好一会儿,
见他出神地挪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沫,看不明白在想什么。
“爹爹爹爹!”
小丫头陡然出声,清脆婉如黄莺。
元帝骤然回神,颇有些无奈,“要叫阿爷。”
“是爹爹的爹爹。”傅应绝没教,她便异常固执。
元帝没法,只能由了她。
“你可认识大殿下。”元帝问她。
“小梨子知道~”她点着小胖脸,笑嘻嘻,“是小侄子小侄子爷爷,坏蛋!”
口无遮拦,当着别人亲爹的面骂儿子。
好在元帝是那顶顶偏心的,不仅没气,还笑着同她一道骂,“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嗯!”
爷孙两人脑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说了许多傅应文的坏话。
傅弟弟听不懂,便放空双目歪在元帝身上发呆。
殿内不时传出几声笑,元帝更是好几次放声大笑,显然是极开怀的。
他们开怀了,傅应绝这受气包白天屁颠屁颠地干活,天黑了还要跑宫里接孩子。
不过你还真别说,就因为接孩子这事儿,往常不太对付的爷俩近几日见面的次数竟是比去岁一整年还要多。
今日,傅应绝照常摸到元帝那处找人。
却只在大殿外头捡到了一个人窝在墙角玩儿的傅弟弟。
“姐姐呢。”傅应绝裹着满身的寒意,停在离傅弟弟几步远外。
傅弟弟手上提着根棍子在戳,迎面而来的冷风将他细嫩的脸蛋戳得染上了些许红意,看起来可爱又茫然。
傅应绝抿了抿,又往后靠了一步。
寒意远去。
傅弟弟茫然地眨了眨眼,长睫颤颤地抖了几下。
下一瞬,他丢开手里的小棍子,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傅应绝的手。
仰头,愣声喊,“爹。”
小孩儿的手太软,许是在外头玩久了有些凉。
傅应绝手心蜷了蜷,不动声色地攥紧了些。
“嗯。”
“姐姐,睡着,里头。”
傅弟弟拉着他,小步小步,目不斜视地往里头走。
殿内,傅锦梨正睡着,只有元帝精神头不太好地支着脑袋坐在外头,手里捧着本书在看。
“爷!”傅弟弟先喊了一声。
又呼噜呼噜地扭过头来,指着自己牵着的傅应绝,
介绍道,“爹!”
元帝这才稍清醒些,“小九来了。”
只是嘟囔似地这一句,声不大,不像是特意对傅应绝说的。
傅应绝也不欲作答,可到最后,他还是梗着嗓子,僵硬答道,“嗯,来接孩子。”
元帝没想到还能得他回应,瞬间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
“哎,欸!来接孩子,那丫头还睡着呢,你在.....父皇这儿坐一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踌躇,也不敢说什么陪陪父皇,怕惹了他抵触。
傅应绝迎着他期待的眼神,缓缓点了下头。
他一答应,元帝喜不自胜。
招呼着大太监又是上茶上点心,又转头想起来问他饿不饿,今日可有用膳。
“不用麻烦了,待不了多久。”
元帝笑脸僵了片刻,随即恢复,自顾自道,“你便是不来,这东西也要上的,凑巧了也好叫你尝上一口。”
“知道你不喜甜,那茶糕是新做的,配方都琢磨了许久,味道尚可。”
傅应绝没再继续说什么。
只是傅锦梨这猪崽子一觉怕是睡得有些久,父子俩连带一只呆瓜龙,就这么直愣愣地等了一刻钟也不见那丫头有些多余动静。
傅应绝倒是没有急躁,懒散地靠坐在椅子里,支着下颚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帝慈爱的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难得宁静,他心下十分平和惬意。
傅应绝如今还是少年人模样,眉眼间的情绪还不太能收敛仔细,
那股子狠劲跟懒洋洋的姿态糅合在一起,整个人像是翻着肚皮晒太阳的大猫。
已经长得这般大了,站起来甚至比元帝还高一个头。
”小九。“元帝唤他。
傅应绝侧着颈回望,无声询问。
“朕召了老四回京。”
他知晓傅应绝的脾气,便从不强迫他喊几位皇子皇女哥哥姐姐。
傅应绝支着的双腿被放下,他垂眸抖开微皱的衣摆。
动作不急不徐,元帝也不催他。
过了会儿,才听——
“知道了。”
见他没别的什么反应,元帝提起的那口气才算放下。
“老大近来怕有大动作,你自个儿要小心。”元帝不放心地再提醒。
“你想做什么。”傅应绝声音冷了些。
先是傅应文,后是老七,现在连早年因犯上被贬出京的老四都叫回来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傅应绝颇有些看不透。
“不必忧心。”元帝依旧慈祥地看他,“不过是年纪大了,想着几个孩子在身边心里偎贴。”
“你最好是。”傅应绝并不信他的鬼话。
但是元帝多的不再说了,傅应绝也做不出刨根问底的事儿来。
等傅锦梨醒来,他冷脸抱着俩孩子头也没回。
元帝依依不舍地跟在后头,依旧是等三人不见了身影才收回视线。
“中云。”
这位明黄龙袍的老人家心情十分好,笑着喊自己的贴身内侍。
“九殿下傅应绝,目无君父,即日起,停职禁足。”
中云大惊,“陛下!”
“嘘。”元帝笑着点了点唇,“朕乃君王,四海之内,无有不应。”
“小九是梓潼之血肉,朕也要他,万代千秋。”
————
傅应绝第二日不意外地收到了消息,他什么话也没说,十分配合,被禁足府中他转头就专心地溜起了孩子。
两耳不闻窗外事,谁找上来都命人打发了。
他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朝中民间风言风语早传得沸沸扬扬了。
九殿下历来是皇宠,目无君父这事,他做起来不说是家常便饭那也是轻车熟路了吧。
这次是跌大水了,竟就这么被禁足了?
比七殿下那待遇还不如呢。
又联想到大殿下一派接连被打压,默默无闻的七殿下跟名声大噪的九殿下都被责斥。
而那位.......早年有异心的四殿下,要回京了。
可以预见,京中这汪水会被搅得有多浑。
————
大殿下府。
“老九那处什么动静都没?”傅应文眉头紧紧皱着,烦躁地来回踱步。
“是,九殿下成天不是哄孩子睡觉就是陪孩子在院子里刨泥巴。”
傅应文眉头更乱了。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再盯着,老九那处.....不应该。”
“老四呢?”他又问。
“四殿下......”回报的人犹豫了一瞬,“四殿下连路敲锣打鼓地就回京了,约莫三日后便抵达。”
“那个蠢货!”傅应文咬牙,“老不死的究竟想干什么!这个节骨眼叫他回来。”
“既然来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本殿盘在地底!”
————
九殿下府。
傅应绝趁着夜色进了书房,里头已经等了四五个人。
“都坐。”
制止了几人的行礼,傅应绝大步行至主位。
“殿下,人马已经从四大营暗调而来,有四殿下做掩护,同日抵京,无人察觉。”首座的第一个黑脸男人先发声。
“留些马脚,引到老四身上去。”
傅应绝从回京那一天就在部署了,
周意然还在阳朔死抗,京中皇子握大权,皇帝处处受限。
傅应文手段隐晦,连元帝都不曾发觉他同外勾结,连支援阳朔的后方都断了小半月有余,若是此番傅应绝不回来.......
“周意然那里先不用管,周天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傅应绝如是说。
周天反应过来后,总不会叫周意然难做的,所有东西他亲自过手,由不得别人害他儿子半分。
“是如此不错,可是殿下......”有人犹豫,“周帅一人怕是仍旧吃力,那位.....毕竟通敌。”
不是单纯的外敌,而是内外勾结,也就是说周意然不知何时会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要是出一步差池,便是身危。
“嗯。”傅应绝不咸不淡,“已经抽了一半人手驰援阳朔。”
“什么!”
“殿下!”
本来在这个节骨眼能动的棋就有限,还抽了一半到阳朔去。
“殿下。”有人被惊得太过,干巴巴道,“京中形势也不好,搞不好就是围龙斗,您打.....打得过别人吗?”
“打不过。”傅应绝看似老实地直白道。
“打不过就死,死不了就打,慌什么。”
几人都叫他的炸裂发言蹦得头大,一边忧心他处境一边又气他打嘴炮。
这叫什么事儿啊,
大殿下被陛下逼得狗急跳墙,要反了;
而前一个反贼四殿下依旧贼心不死,蠢蠢欲动要回京孤注一掷干票大的了;
自家这个倒好了,好兄弟在外头打仗,他抽一半人过去,别人要造大反,他慢悠悠地被禁足在府里。
怕是等他打开府门出去,外头早变天了。
可是......
几人看着他一点不急,还能凑手去戳得案上烛台劈里啪啦炸油花的幼稚样子,又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人绝对是还有后手。
几人就部署议论了一会儿,直到后半夜才离去。
傅应绝独坐书房,在他手边,不知何时扔了一块令牌。
令牌通体玄黑,上头却有鲜红似血的花纹。
他捏着那块令牌,半盖下的眼帘同不明晰的眸光,一同在烛火的倒影中被揉得零碎骤落。
一言不发的男人坐在那里不知想了多久。
“一和。”傅应绝嗓子低沉哑然,
无人答他,他似在自言自语。
“去将他身边的人换下。”
他是谁,
傅应绝放下令牌,“旁当”一声,清脆地砸落在桌上。
“隐龙卫这把刀,在他手里钝了,顶上去,换下来,留在他身边。”
虚空中依旧沉默,可傅应绝已经站了起来,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正当他抬脚要往外走时——
“嘭!”
一只苍白修长的大手支在了案上,
傅应绝眼前忽然发昏,脑中一阵一阵地像是被棉花塞满,无法思考。
他撑在案上的手青经脉突起,前两日被划破的食指传来刺痛,从刺痛处蔓延出麻木瞬间遍布全身。
“.......”
他手指前两天叫外头草割了,
傅应绝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偶然不知道是在哪儿听来的话本故事。
说的是,冬天卖什么花还是卖什么炭的小姑娘,在外头划火柴,被火柴棍戳了一下,
伤口流血,晕了?
晕了怎么着来着,被人关府里了,
好像又被谁亲了一口,
醒了?
记不清了,
傅应绝抖着手,撑着最后的力气,夺过一边的纸笔,写下泣血一般的几个大字——
“别亲老子。”
“!别亲。”
然后不甘心地晕了。
同一时间——
大殿下房中秘密供奉着的祭台处,一团氤氲的黑雾盘踞祭坛上。
“成了,桀桀桀,成了!”
黑雾里竟传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