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那倒也没有,”小猴子用力摇摇小脑袋,“三穗堂里的大嫂嫂不喜欢小猴子,不喜欢大哥哥,她根本不喜欢住咱们家。”
说罢,小猴子又自顾自叹了一口气道:“她既不喜欢住咱们家,何苦赖在这里呢?”
于靖虎苦笑道:“大嫂嫂的爹爹坏了事,家被抄了,大嫂嫂的娘家没了,不住咱们家住哪里?”
小猴子冷哼:“那翠翘姐姐就只会朝咱们家里人发脾气,三穗堂里的那个大嫂嫂什么都不会,真正的大嫂嫂是天仙下凡,那两人虽长得一模一样,可其实完全不一样,真正的大嫂嫂她会编长安城最大的大蝈蝈,会熬长安城最甜的冰糖葫芦,会做长安城最好吃的饽托,还会排长安城最好的瓦。”
小猴子指着涵碧榭的屋顶,带上了一比激动,对于靖虎压低声音道:“昨日那个老竹匠也是大嫂嫂变得。”
“你问他了,他承认了?”
“我没问,这怎么可以问呢?”小猴子惊诧地看着自家的大哥,好像看着一个傻瓜:“仙女下凡肯定是偷偷的,要保密的,我一问,玉皇大帝不就知道了?那可怎么好?”
“你说得很有道理呀?”于靖虎瞪着小猴子,喃喃地脱口反问道:“那你咋个晓得这么多呢?”
小猴子叽叽咕咕地笑了一阵,得意非凡地笑道:“你们这些大人都看不出来么,只有原来那个大嫂嫂编的蝈蝈会在背上加一条红线,就跟真蝈
蝈一样的,还有你看绿茵堂的瓦排得多好,像新盖屋子一样,还有墙,刷得多平,这几天大嫂嫂还会偶尔变成个瓦匠来帮咱家干活,只有仙女才能做到的。”
”真正的大嫂嫂以前初过绿茵堂的,她以前说过的,她不允许她碰过的东西乱糟糟的,她一定是从天上看到咱家房顶塌了啊!“
于靖虎呆呆地把小猴子放下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对啊,她好像的确说过这些话。
小猴子看着呆若木鸡的于靖虎,像小大人一样叹气道:“阿娘给小猴子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我就想是玉皇大帝不喜欢仙女老呆在凡间,所以就不放大嫂嫂下来呢!大嫂嫂一定也想小猴子,想大哥哥,想娘,想小雀,想咱们所有人……所以大嫂嫂变成竹编爷爷,变成了排瓦匠东泥,只能抽空来看小猴子和大哥哥。”
她忧愁地坐在于靖虎身边道:“也不知道玉皇大帝什么时候能放大嫂嫂回咱们家呢。”
于靖虎放下小猴子,头也不回地跑向书房,往书架子一列兵书后摸出一个陶盒,打开却见里面正静静躺着一堆的竹编小昆虫。那是当年他同她一起编了哄小兽和小猴子的,后来她受了重伤,一下子看到虫子就吓得脸色发白,翠翘让他全扔了,然而,就算只是一个武人,也觉得这些小物件极为精致,便藏在书房里。
于靖虎挑出一只特别精致的蝈蝈,那是她编的,她的手
真巧,挑竹子,削竹片特别快,编得也快,其实那时应该猜出来他不是平国公千金,就算是从小长于军营之中的将门之女也是千金小姐,千金小姐怎会亲自去削竹片。
于靖虎手中紧紧握着那只小蝈蝈,他记得她亲手用竹签子麻利地戳了指尖,点了小蝈蝈的双目,霎时小蝈蝈平空生出一双腥红凶狠,奶凶奶凶地瞪着众人。
而眼前的小蝈蝈的眼神已化作暗红,正平静而幽深盯着于靖虎,仿佛历经红尘,满心沧桑地同于靖虎说着心里话,而他的背后有一条细细的红线,从尾部一直到脑门,小猴子的话像一道闪电打入他的脑海。
他又飞快地跑出去,大声吼道:“小兽呢?”
几个仆从奇怪地看着有些失控的于靖虎,指了指方向,于靖虎再顾不得许多,往那里追去,果然小兽正举着大蝈蝈在蔷薇架下自玩自乐,于靖虎一下子过来,右手抢了小兽的大蝈蝈,举到太阳底下,同手里的小蝈蝈细细比对起来。
阳光下,印入自己的眼帘的那只大蝈蝈栩栩如生,微斜挑的双眼看着于靖虎也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如果不是那双眼腥红狠戾,简直就是小蝈蝈的翻版。
“大蝈蝈,大蝈蝈。”小兽哇哇大叫,歪了嘴就要哭,于靖虎头一回没有去哄要哭的幺弟,只是抢了大蝈蝈,头也不回地往绿茵堂跑去。
很快,于靖虎来到了方才的绿茵堂前,他闭上了
眼睛,记忆中的桃花如烟而来,他还记得无数的粉色花瓣静洒在新排的青色黛瓦上,又被风刮到于靖虎的肩头,他和她坐在屋脊上有答没答地笑着聊天。
于靖虎睁开眼,同样朗朗晴空下,桃花早已枯立,覆了雪如琼枝聘婷立在琉璃世界里,他施了轻功跳到绿茵堂的屋脊,却见瓦片列得整齐密实,他试着走了几步竟然如履平地,毫无声响。
那年春天,她一身湖色衣衫,静静地坐在绿茵堂上,一手支撑着略微歪斜的小脑袋,面容凝重地思索着,连桃花飘满身也没有发现,手里还捏着半块青瓦。
她很会排瓦,就算他是个只懂打仗的武人,也看出来了,那屋顶不是一般的整齐。
可是那时的他没有多想,因为他的眼中只有那美丽的倩影;
那时的他也没有多问,他唯一想做的是去尝尝那偶尔飘落到她唇上的桃花瓣。
她后来苦恼地捏碎了手中的青瓦,眼中的戾气一闪而逝。
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槐花正提着一笼食盒走到桃树下,一抬头见到于靖虎捧着一大一小两只蝈蝈失魂落魄地坐在屋顶上,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行了礼,唤了声大爷,可是于靖虎只作未闻。
槐花疑惑地又大声喊了一句,于靖虎的心头一震,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四面的仆从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伙计,手搭凉棚地看着他,满眼诧异,于靖虎微红
着一张黝黑的俊脸,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于靖虎嘿嘿一笑,随意问了一句:“你不守着俺娘,这是要去哪里。”
槐花笑说:“小猴子和蔡小姐都想吃果子,这便买了果子。”
于靖虎自顾自地沉浸在心中的惊涛骇浪中,其实没听清楚玳瑁在说什么,只胡乱应了一声,玳瑁却以为于靖虎在抱怨,便道:“可是屋顶又有破漏了?”
“可这是陆叔新招的瓦匠,他还一直说那小瓦匠在东市可大大的有名哪,排瓦特别好,开价也大方,还说是敬佩老郡王,特地只收了一半时价呢……。”
于靖虎状似无心地笑了笑:“没差,这个新瓦匠,铺得挺好,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开的门面?”
“泥瓦匠哪有什么门面,就是个手艺人。”槐花舒了一口气:“好像叫东泥,小伙子看上去人倒是老实,也长得挺精神的。”
“不过也巧,前日那小泥瓦匠竟被蔡小姐认出来,当初就是这个小泥瓦匠把蔡小姐从水里给救起来,托付给郑家大娘,说起来,是个仁义君子。”
玳瑁好奇地看着于靖虎:“大爷今日怎么关心这个来?”
仿佛有个圈马上就要闭上了,可是于靖虎却又不知道如何是最后一片。
于靖虎焦急问道:“那他平素在东市还是西市谋生?”
槐花道:“大爷寻他作甚?可是要当面感谢!”
“对,对!”
玳瑁笑道:“方才大爷从秀鹿堂那边过来,竟没
有发现吗?正好太妃的窗子裂了,墙面也被风吹塌了呢,他方才帮忙修窗刷白灰呢!“
是他么?是她么?她究竟是何许人也?她和她身后的主子是谁?
于靖虎他心跳如雷,猛地撩起袍子,往秀鹿堂跑去,碎琼乱玉中,只看到一个小个子人影正哼着那首奇怪的小调往后门走去,于靖虎一路追去,来到后门的珍宝大街上。
珍宝街上人来人往,大伙皆裹着大袄,满面喜气洋洋地来来去去,一心一意过个好年。
那小个子东泥早隐入红尘之中,如何再能寻到?
于靖虎气喘吁吁地立在人群中央,过往的回忆渗着甜蜜又如砒霜,心中又惊又惧,即悲且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