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24陪我到时光尽头(6)
我手臂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竖起,心里掠过一波恐怖的震颤,房间里的三个人,今天肯定有一个或两个要死于非命。***当然最可能的是我,我是歪嘴的目标,我枪不在手,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我还头晕目眩、反应迟钝,不由自主地讲错话,做出露怯或不打自招的动作。不要看歪嘴蹲着,他可以在一秒钟的几分之一就改变姿势,像豹子一样。他手上那支点四五的威力我太清楚了,重而稳,射时枪口不会跳动太大,短而圆的平头子弹就像一只胖胖的黄蜂,被这只或几只黄蜂蛰上一口可不是好玩的。但在这方圆几米的房间里躲无可躲,就算你愿意从窗口跳下去,也得穿过大半个房间。
栾军现在就占据了那个靠窗口的位置,擎着枪,侧身警惕地站着。从他那个位置,可以很容易地开枪打中歪嘴。我知道栾军的枪法,当年的侦察兵在几米之内绝不会打偏。
但我示意过他别开枪的。
这是我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接下来的况是:歪嘴对准我扣下扳机,然后,后面的栾军再开枪击中歪嘴。这个晚上不死人是过不去的了。我,命悬一线,而且将死在自己人之手。
我从不觉得自己怕死,但自己掘了坑自己再跳下去也实在是太窝囊了。如果现在我还有选择,我会怎样选择?我死?还是歪嘴死?
我不怕死大概是我从没有很认真地想过死是怎么一回事,或者是我存心忽略了一切有关死的想象。但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我接触到的死亡的景象一幕幕全浮了上来。死是不管你心中如何坦然,你的**却在疼痛中抽搐着紧抓最后一丝生机,我们的班长那么抽搐过,爆米花荷西也那么抽搐过,我有什么理由会与他们不同?死更是在晕眩中一脚踏进不可知的世界,你不敢打包票说绝对不会有地狱等着你,你也不敢说前世的恶债孽债不需要偿还。死又是突然闯进一个黑房间,你所有的感知一下子被剥夺殆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死还是消失、腐烂,你的身躯被虫噬咬,各种低等生物在你脑壳里纠缠成一团,直到你变为一具骨架,最后变成尘土。
最可怕的,是死亡的不可逆转。什么事都可以推倒重来,唯独死亡。人死了,从第一分钟起他的肠子就开始臭,然后是内脏,然后是眼珠、血液和淋巴,再就是肌肉和皮肤。不但臭,还会生蛆,直到烂得提不起来。人一死,永远不能再活过来了。
别跟我说谁谁谁不怕死,在死亡面前谈笑自如,或是视死如归。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人死去之后告诉你了吗?说不怕死是做戏,为了某种需要在做戏。是活物,就怕死,这是老天制定的铁律,凭你帝王将相、政治巨头、大儒哲人,还是亡命匪徒、黑帮老大,全都怕死,没有一个例外。
我不想死。
那就得让歪嘴去死,栾军得捏准时机,在歪嘴抬臂、伸枪、瞄准、扣机之前,先开枪击中歪嘴。就算这样,歪嘴还是可以在他咽气之前,把枪膛里的一梭子弹朝我射来,到时候我们俩人都会成为枪下之鬼,同归于尽。栾军得先制人才行。
但栾军会出手救我吗?他站立和端枪的姿势摆明了在他自己不受到攻击之前决不会开枪。也许栾军就等着这个时机,别看他又矮又小,平时不声不响,肚子里比谁都会打小九九。江湖常新,既然兄弟可以反目,以前的小喽啰也可以当山大王,只要时机捏得准,歪嘴开枪打死我,他再开枪打死歪嘴。这样一来,连警察都拿他没办法,这叫正当防卫。
这个世界你能指望谁?江湖义气、兄弟之、战斗友谊、同甘共苦,这些平时为人做事的信条,全都在金钱、女色、权力之前变得不堪一击。我突然灰透了心,人说世薄如纸,纸还有个遮羞的功用,我们三个面对面地站着,却都是**裸的。既然如此……
我对蹲在地上的那个黑影道:“白子,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不要再等了,我就站在你前面五米的地方。开枪吧!你不用抬头,也不用瞄准,你九颗子弹如果还击不中目标,那就丢了我们当兵的脸了。我知道,我们是很久没有练枪了,现在我自愿给你当靶子。来呀,朝我开枪呀!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反正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多活十多年了。真的,白子,你开枪我一点都不会责怪你。我死了还是你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