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报应(18)

536.报应(18)

一个不大点的傻瓜搂着一个小不点儿的小弟,数九寒冬,时常光着屁股;酷暑炎夏,干脆一丝不挂;被丢弃在空落落的院子里,一天天仰着脖子望着我家土窑背上栖住的几只红嘴老鸹。也不知它们的父母衔来些什么东西,经常招惹得小老鸹哇哇地吵闹;两个小傻瓜触景生,随之就在院子里号啕一番。饥渴难耐,我们就喝刷锅水,根本无人顾及教习着我们打理个人卫生;夜黑人静,又都大气不出地倾听门前沟里传来的獾狐一声声鸣叫,巴不得父母能快快归来。经年里,头上生疮;每日间,耳朵流水;小手小脚长满无法愈合的溃疡只能任其感染,菜黄色的小脸上一年四季都挂着两股愤世嫉俗的鼻涕。只有到了他们弄来些吃食生火蒸煮的那一阵子,不识时务的我先就会不安生起来。活像饕餮般瞅着刚刚冒气的小砂锅开始跺脚拌嘴,急不可耐地捧着食钵在那儿又摔又掼且哭闹不休。母亲被号叫得心烦,就劈头盖脸地咒骂道——死冤家,你个不早死的绝对是饿死鬼转世,多活一天只能让全家人跟着闹心一天!

依稀记得那是一九六一年深秋的一个午后。就天气来说,那个下午委实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透过我家土窑洞前那棵不结枣的小枣树的荫凉,看得见一轮白色的日头像纸灯笼般向村西隐去,天蓝得像我父亲屁股上补的那块大补丁一样刺眼。可是,那阵子我们家却出了点小麻烦。饿得贴在炕上不会动弹、尚存一丝鼻息的我老半天还是不愿意就此断气,要死不活地任其蝇子在鼻孔爬进爬出而无力挥撵;圆鼓鼓的肚子里的草类充填物尽管已经酵,但因缺乏反刍功能鼓胀得像座小山包一般。身上的小衣裤业已被家人一一剥去,以免在我断气后再剥时于心不忍。为此,二老大人为我的问题开了一下午专题会。最终,他们平静地决定,晚上由父亲亲自把我这个废物扔到村外那条叫做“城后头”的荒草沟里。先于我被扔进这条沟的姐姐去时裹了一块同样裹大她的小褥子,轮到我只剩了一件大人穿破的烂长衫,还得留下给不满一岁的弟弟晚上当铺盖用。好在家里有一页大锅上蒸馍时用来压气的旧垫席,孤零零地挂在土窑洞的木橛上毫无用场已有些时日。一向十分吝啬的父亲此时亦决意破费他那点家当,狠了狠心准备送我去时拿此物捆卷。现在回想起来,老爷子在那种特定环境中居然还不忘父子间那点怜念分,把孩子的后事安排得如此“奢侈”,至今回忆起那个残酷的诀别场景都会让人热泪涟涟。可是,当时他们这个准备将我活生生丢弃的决定居然是毫不顾忌地当着神志时而还会清醒的我的面而商定的。我没有一丝气力反抗和申诉,也不屑于与他们争执。于是就在天色渐暗、父亲取下旧垫席磨磨蹭蹭满地寻绳子的紧急关头,我却拼了最后活命的劲儿一骨碌从土炕上坐了起来,用一双在黑暗中放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一对儿绝而无奈的父母看了半个时辰。然后,我弱弱地说:“我再不喊饿了,你们要撂就把陋陋(我小弟弟的奶名)先撂到沟里去,让我一个人吃饱些,我能活!”尽管这句苟且偷生的话语毫无惊人之处,却还是让我面前的他们大吃了一惊!他们只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我继续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再说。此后,当着大人的面我再也不敢和四弟抢夺饭碗,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潜伏爪牙忍气吞声。即使这样,死亡的恐惧仍然一直伴随着我度过漫漫童年。

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和自己的亲生父母逐渐处于一种敌对状态。平素,我不但不听他们的谆谆教诲,还不时做出一些诸如活剥小兔、勒死小猫的离谱举动故意让他们暴跳如雷,因而招致母亲一次次动用棍棒伺候。记得在小时候,我那颗大脑袋上经常排列着一个个肿起的小鼓包,却依然不思悔过。招打成了我唯一能和大人们亲密接触的正当途径,也是时不时能引起他们注意自己存在的辉煌前奏!直到有一天,我不安心放羊、自得其乐地玩火烧荒差点引燃生产队喂牛的麦草垛之后,实在没有办法的父亲只好送我到学校让老师看管几天。于是,八岁上,我终于拥有了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布裤子遮羞,彻底结束了离群索居的小放羊生活,开始了我的读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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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阁城(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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