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8.报应(20)

538.报应(20)

从青年到壮年,我穿了二十五年军装。***即使赶上那阵子军队废除了从士兵中直接选拔军官的政策,考取军事院校自己业已超龄一岁不准报名的无望日子里,我依然努力进取,不但最终在当兵八年后被兰州军区政治部破格直接提干,而且日后还一路青云。可是,在大白天,现实中的我是一名英姿勃的军官;到了夜晚,梦中的我却变成心惊胆战盗窃生产队庄稼被人追打的江洋大盗……这,正是我永远的痛。离开故乡的我,不愿回农村,害怕当社员,一生都在努力改正自身的农民习气、除却身上的牛屎味儿,俨然一副笨狗扎势般穿皮鞋、扎领带、嘴里撇着洋腔说着一些不由衷的屁话,心底里却存放着深深的自责和内疚,思想活动永远像游狗一般飘荡在现代都市和过去村庄的边缘……

那是公元一九七六年春天,运兵的火车就要离开寒风料峭的故乡小站,一家人守在闷罐车的窗口为我送行。我的父亲,这个毫无一丝政治觉悟的老贫农社员,临走没有交代一句让我到了部队好好报效国家的话,只是老泪纵横地留给他的儿子一句不太中听的喝骂——“你个驴生的从小爱吃好的,爱穿囫囵的,出去后把公家的饭碗端牢些,千万千万别惦记家里,最好,就别……再回来了……”我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将部队刚的四个大糖饼全部丢给车窗外最小的妹妹。我清楚,过罢大年到麦收,家里的口粮只有半尿素袋子红薯片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走后的当晚一家人用啥下锅呐!

到了部队,每每到了开饭时间,无论手里捧着一块糕,还是碗里盛着一勺糙米饭,我就想起了父母和一家人。为了干个人样,做什么我都肯吃苦。当饲养员,我把连队的猪训练得简直如一群士兵,为了不让它们夜间在猪棚里拉撒结冰,只要我站在猪圈边打一声口哨,我的“部属们”就会出窝尿尿;做喷火兵,只有一百零二斤体重的我,扛着具有一百二十七公斤后座力的喷火器,不但敢打无依托射击,而且从没被冲倒过一次;执行唯一的那次“781”毒菌作业试验时,我这个负责饲养参试动物的饲养班长,只经过一周突击训练,居然在众多专业兵中被选定为一线化学采样员!后来,已经超期服役的我被调到一个坦克团的汽车连担任文书,为了偷学开汽车这门手艺,在连长、指导员的默许下,三天内摸索会了开汽车,一周多点就单独驾驶车辆跟车队上三百公里以外去拉过冬用的烤火煤;后来被调到团油料仓库做保管员后有了更多可支配的时间,我居然异想天开地进入神秘的“文学事业”!曾经一天一夜写出过一篇万把字的短篇小说、第二天一早就投寄出去,四十多天后便表在《飞天》杂志上,且额外得到一笔三十七元钱不菲的稿酬!接着,我这个“军地两用人才”被政治处“挖”去做了战士报道员;仅仅一月多工夫,瞎猫又一次逮着个死老鼠——《解放军报》头版刊登了一小篇由我采写的“豆腐块”,打破了该团建团三年未在大报见稿的窘迫局面……由此,也刷新了自己那些诸如师直属队“雷锋式的模范共青团员”、兰州军区战士成才先进个人、三等功荣立者等荣誉,又一次获得三等功证章一枚。这一切,正是得益于部队这个大熔炉的锻造。我一个农村青年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中,迅速地提高了无产阶级基本觉悟,——即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要想改变命运,只有靠你自个儿玩命!

转眼间,离开家乡已经四年零三个多月了,我时时刻刻都想回家看看。这点小心思,也让长看出来了。那是个麦子还没搭镰、村庄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选择这个日子第一次探家,我是费尽心机的。没有写信也没打电报,我突然袭击地进了家门。当揭开家里那个依旧漏气的大锅盖,一屉黄澄澄的包谷面贴饼子却让我几乎欷歔不已。春荒三月,被我摈弃的一家老小居然有吃的啊!天呐,而且还是纯粮制造。时至今日,只要让我看见超市柜台上四季陈列的鲜红苕,心里那种无名怒火就腾腾地燃烧,绝对像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遇到了“座山雕”,新仇旧恨陡然充满胸膛狠不得骂它八代祖宗!这个舶来的杂种,曾经是我们家常年供奉灶神的仙物和一家人赖以活着的——蛋白质——卡路里——维他命。它,又何尝不是我们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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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阁城(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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