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陆地的围困(1)
疙瘩再次碰上那个娉娉婷婷的女子是在那个寒冷的夜晚。***
他和伙伴们在煤场拉了一天煤,又累又乏。丢下架子车,已是傍晚了。大伙说:“回!”每天干完活,都是回鲶鱼湾去住,天蒙蒙亮时又往一条街跑。几个月来都是如此一这些渔家仔已成为真正的苦力。他们离开船就一无所长,只能干这些力气活。好在一条街的力气活好找,除了在煤场倒腾煤,还有很多建筑工地,搬砖运瓦筛灰和泥,都能挣钱。干一天算一天,每天都能弄个十块八块的。虽比不得当初在湖上的收入,但总算是一笔收入。家有千金,不如日进分文。渔家仔们越来越会算计了。他们不再充阔佬,初逛一条街时的那股昂然之气,已经荡然无存。他们总是结伙打短工,心底老怕受人欺负。在一起就胆子壮一些。那是一种无法克服的自卑心理。每天上工就来,下工就回,很少游游转转。路过某一舞厅门前时,至多趴在窗户上往里瞅一眼,一有人出来驱赶,立刻惶然跑开。他们早已清醒地意识到,一条街不是他们的世界。
疙瘩老也不服这口气。看着伙伴们自卑的样子,他难受。他真想带着他们和谁打一架,可他知道,结果吃亏的肯定还是他们。而且你和谁打架呢?并没有人无缘无故给你一巴常。一条街人的傲慢和优越感是通过脸色、眼神和语气显示出来的。如果冲这些难以捉摸的东西火,就一天也呆不下去。可是你得挣钱,就只好忍着。
今天疙瘩受了一点刺激。临下工时,大家拿着记工单去窗口领钱,呼隆在那儿围了一片,争着把记工单往窗口里塞。他们老是这样沉不住气。窗口里那个姑娘生气了,“叭嗒”把窗口关死,又冲出门来嚷:“排好队!看你们乱得像一窝蜂,没见过钱咋的?”大家就忙排队,讨好地笑着。那姑娘就气嘟嘟地站在一旁,用一双羞目乜着他们。队排得拥挤而弯曲,后头的人扒着前头人的肩膀,有人喊:“天快黑了,快钱吧!我们还要赶路呢。”那姑娘仍站着不动,抱住膀说:“你们啥时把队排整齐了,我啥时钱。”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这不是捉弄人吗?疙瘩火了,挤出队伍大喊;声:“把记工单都给我!”队伍一下子又乱了,纷纷递上记工单。疙瘩收了一大把,一挥手:“都去一边歇着去!”然后一个人走到那姑娘面前,“这不乱了吧?我一个人领,钱!”那姑娘眨巴眨巴眼,仿佛受到了侮辱,说:“一大把单子,谁多少钱,你记得清吗?”疙瘩火暴暴地说:“把钱给我其余的你就别管啦!”那姑娘这才一把夺过记工单返回屋子。只听好一阵算盘响,一大叠钱扔出窗外。“叭嗒”窗口又关上了。钱被扔在地上。疙瘩真想吼一声让她给捡起来。可是想想算了。男不和女斗。如果是个男人如此无礼,他会一脚踹开门,给他一顿拳脚。
疙疼拾起钱,在手上拍打拍打,他忽然说:“大伙先回吧!我今晚不回鲶鱼湾了。这钱先借用一下,明儿就还。”大伙一慍,看疙瘩绪不好,就有点担心。一个伙伴说:“疮瘩,钱尽管拿去花,可别惹事啊!”然后,大伙就招呼着走了。
疙瘩决定下旅馆。
刚才那姑娘刺伤了他的心。钱算个啥?要的是人的尊严。他要享受享受,让一条街的人侍候侍候。
在一条僻静的巷口,疙瘩坐在小摊前吃四个烧饼,喝一碗茶,饱了。到哪里去住呢?一条街旅馆很多,他一次还没有住过。既不知它们都是什么价码,又不知怎么个住法,要介绍信吗?
疙瘩正在巷口犹豫着,只见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走到跟前,大方地微笑着招呼:“你要住宿吗?”疙瘩一怔,立刻认出她就是数月前在那个耍了他们的商场门前见到的女子。那一面印像太深刻了。不仅因为她长得美,而且因为她说了一句同的话。她当时说什么来着?……唉,你们真傻,他们耍你们哪。花这么多钱!——对,就是这么说的。后来,疙瘩回想过多次,仅凭这一句话,就让他感动和永远不能忘记。她没有嘲笑他们,而是充满了善意。一条街的人也不是都坏,哩!几个月来,疙瘩有时会突然想起那个姑娘,而且留意过街上的行人,希望能碰见她,但一次也没碰见。没想到在这里意外地遇上了。他兴奋得有点慌乱,忙支吾说:“嗯,嗯,要……住宿!”那女子嫣然一笑:“跟我来!”就转身头前走了。她穿着高跟鞋,却走得很快。疙瘩必须大步走才能跟上。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跟上来了,这一瞬间,疙瘩很坏的心立刻就变得愉快和踏实了。这姑娘是旅店的服务员吗?怪不得总也不见她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