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陆地的围困(3)
只差半步,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像临窗而立,一抬腿就会掉下未知的深坑。此刻,疙瘩的脑子异常清晰。
那女子是个妓女!
疙瘩迅速作出判断。或者,他是终于承认了一个早已意识到的事实。
从跟她到旅店来,他就一步步看得很清了。只是老也不愿意承认。他企图假装糊涂。他不断为自己壮胆,不断欺骗自己。可现在终于没勇气装下去了。
妓女寄宿旅店,是双方获利的事。凡在一条街呆过几天的人,都知道内,疙瘩也早就听说了。他知道很多矿工住旅店,都是奔这个来的。他承认那是一个朦胧的诱惑。今天,如果不是煤场那个钱的姑娘那样傲慢无礼,他也许下不了这个决心,他要报复一条街的女人。妈的啥了不起,老子花几个钱就能骑到你身上!
但疙瘩碰上了她。那个曾给他留下美好印像的女子。他忽然觉得羞愧了。
一刻也不能停留了。疙瘩决定走。他迅速从窗外缩回头,使劲搓了搓。同时环顾室内,什么东西也没有丢下。他本来就没有带什么。疙瘩侧耳听听,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浪笑。他只觉头皮麻,一把拉开门,窜入走廊。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像个窃贼样放轻了脚步,一直下楼去了。
还算顺利。楼下服务台那个富态的女人正打瞌睡。疙瘩悄悄走过去,拉开虚掩的旅店大门,却突然撞上那个女子。她刚从街上来,身后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显然,她又接客去了。看见疙瘩出门,她愣了一下:“你……要走吗?”疙瘩大窘,也不搭话,拔腿急走。
“你……等一等!”那女子在后头叫起来。
疙瘩头也不扭,沿小巷一直跑走了。
可是在小巷出口处,那女子喘吁吁追了上来。她一把拉他到黑影处,只不松手,好半天说不出话,光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的头已被风吹得散了。疙瘩吓得浑身软。他摸摸索索从怀里把所有的几百块钱都掏出来,哀求道:“你……放了我吧,我害怕。”他真怕她叫起来,或者被她揪回去。
那女子喘息稍定,把疙瘩递上来的钱轻轻推开,又亮出四张拾元的票子:“你的钱……拿走吧!”
“不能!这……”疙瘩惶然而吃惊地后退了一步。
那女子跟上一步,凄婉地说:“拿回去吧。谁的钱都不是……容易挣的。”说着上前抓起他的手腕,把钱放入掌心里,却没有立即松开。疙瘩佝偻着腰,动也不敢动。她的柔软而冰凉的小手把一股彻骨的寒意传遍他全身。那女子忽然哽咽道:“兄弟,你本不该……来的,快走吧!”突然翘起脚尖,在他腮上吻了一下,转身飞也似的跑走了。那一头秀在风中披散着,一直消失在巷子深处。
下雪了。
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大街小巷很难再看到一个人影。一辆掏粪车开过去,然后又归于寂静。疙瘩好像迷了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不断地张望、不断地回头,似乎在辨认什么,在寻找什么。先前在荷花旅店的三层楼上,他恨不得立刻扑向那一片渔火。可这会儿,他却走得极慢极慢。他觉得身体像被什么肢解了,无所依附,无所支撑,随时都会倒在马路上。但他终于没有倒下。他仍在走,像个幽灵样在雪夜中晃荡。他知道他必须走回去。瞎眼娘和四妮妹妹肯定还在船上等着。
一条街怎么会这样长呢?这个让他仇恨又让他眷恋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