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陆地的围困(1)
那场泼天大雨到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秋天。
湖干了整整十八个月。
那天,本来是要血流成河的。几个人手持铁锨、钢叉云集在湖底,而且无数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眼看就是一场血拚。
可是雨来了。
你只能说这是天意。
阮良在湖底跋涉了十八个月。
当所有的渔民都在忙着寻找别的生计的时候,阮良却一直在湖底寻宝。他提着一根铁钎子,背着干粮袋,一天一天地在湖里走。到处是沼泽,到处是泥泞。荒草、毒蛇、烈日和铺天盖地的蚊虫都没有让他退却。他像是着了迷、了傻。人瘦得像干黑的木乃伊,只有两只眼睛像鬼火样亮。有时候,他在沼泽中跋涉,有时候蹲在一块干硬的土堆上呆。他已记不得那是童年时一个梦的启示,还是爷爷留下的一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条载着金银珠宝的商船,在一个狂风暴雨之夜沉入湖底。爷爷说(还是梦中的神仙说?),从此以后,金银珠宝就常在湖底光,把湖水映得澄澈明净,金光闪闪。将来谁能找到它,谁就是最有福气的人。阮良从此记住了。那是一个永远的梦,它老在纠缠他。四湖干涸,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相信那些金银珠宝重见天日的时候到了。
他一定要找到它。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找到过几十年沉没的木船。那些油漆得很好的船板依然光彩照人。船钉绣没了,但船板还好好的。只要把它们扒出来运到岸上去,起码也卖几万块。可阮良用铁钎子敲了敲就走了。他找的不是这个。
他用铁钎子几乎插遍了每一寸湖底,最后只剩湖心岛东边那广块地方了。
那是一片沼泽地。方圆不过数亩。
那时已近黄昏。成千上万的长脚蚊在上头舞动,出锣一样的响声。阮良拄着铁钎子定定地看着,手在抖。他知道,成败都在这里了。他简直不敢再去触动这一片湖底。仿佛那是一头受惊的小兽,稍一抬手就会把它惊跑。他更怕那是一个梦,一个彻底破碎的梦。他知道自己绝对经不起这最后的一击了。他会倒在沼泽里,再也爬不起来。
突然,阮良鬼火样的眼睛亮了,亮得有点吓人。他看见沼泽中间升起一片浅淡的红光,是突然升起来的。像火苗“噗!”一下子亮了。然后越来越亮,跳跃着,闪烁着,徐徐升起。把整片沼泽地都照亮了。你已经分不清那是什么颜色,一束束从地上往外放射,似红似黄似蓝似白——真正的珠光宝气!
阮良狂吼一声,踉踉跄跄奔进沼泽,稀烂的泥巴没了膝盖,无数长脚蚊毫不犹豫了地叮上来,密密麻麻,覆盖了他全身的皮肤。阮良顾不得这些了。他弯腰在稀泥中掏了一把,只一把,就抓出一块沉甸甸的东西。他抖着手在泥水中晃了晃,拿出来凑到眼前:金砖!
一块真正的金砖!
阮良捧在手里,泪水刷刷流出来。
谁也不知怎么走漏的消息。
当阮良一大早用钢叉挑着麻袋下湖的时候,人们就很快尾随而来了。不仅有鲶鱼湾的渔民,还有困在别处的渔民。连周围的湖民也来了。凡是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急急忙忙往湖里赶。
四面八方,人流如潮。
他们理所当然要来。他们甚至很愤怒,金银财宝是阮良一个人的吗?只要是靠湖吃饭的人,人人都有份!
他们当然要去抢。抢到一块金砖,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哩!
当阮良在沼泽中间站定的时候,他现自己被包围了。成千上万的人包围了他。只听人声嘈杂,吼声如涛。他什么也听不清,只看到一张张贪婪而愤怒的脸和明晃晃的铁器。人密得如长脚蚊。
阮良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双手端住钢叉,牙咬得嘣嘣响,原地转了一圈。鬼火样的眼睛凶恶地扫视着周围。他低沉地吼了一声:“谁敢上前一步,我一钢叉穿他三个窟窿!”
先是里三层,后是外三层,刹那时都沉寂了。
黑压压的人群可怕池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