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本不公平
第944章本不公平
如果没有黑水的搅局，顾白水不会有机会走上香火神道。
祂在蝉山上证道成帝，进而白水吞食灾厄，体内演化出完整世界，超脱帝境之上。
再然后呢？
再然后，鱼塘的水面上会蒸腾起一场朦胧的大雾。
香火弥漫中，一个老人动手抹去了所有的历史痕迹，祂被这个世界遗忘，祂从未在这座鱼塘里出现过。
化身天道的顾白水也一样忘记自己的记忆里有个师傅。
这座鱼塘依旧闭塞沉寂，很多年后才会再有下一条白色的大鱼，冒出水面探望鱼塘外的风景。
“但总会有意外发生。”
顾白水说：“黑水、神秀和香火，三者相辅相成，铺了一条新的香火路。”
香火重续，天道显现，顾白水能以另一条途径，超脱出一种截然不同的香火天道。
香火天道有什么不同？
这一点师徒二人都清楚。
香火不熄，辅以神秀的命经贯穿历史，任何人都没办法再篡改天道的记忆。
就像道人手里第四本香火书翻页的时候，小师妹和西王母被所有人忘记了，只有顾白水和周哑歌还记得真正的历史。
“我会记得你，师傅。”
顾白水抬眼说道：“这座鱼塘也一直会记得您。”
道人哑然，笑出了声。
徒弟失败了吗？
是失败了，祂没有跳出师傅的剧本。
但师傅赢得很彻底吗？
倒也未必。
最起码，即便长生离开鱼塘再也不回来了，这里依旧存在着祂的历史，祂的故事。
化身天道的小徒弟会大肆宣扬长生的传奇，甚至亲自化身说书人，把师傅的光辉事迹传播到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家喻户晓。
长生并不怀疑，毫无底线的小徒弟甚至会自己编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来添油加醋……丰满师傅的人物形象。
一想到这里，一想到徒弟在洛阳城中捻着胡子，拍案嗑瓜子给客人讲故事的滑稽模样。
道人就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这又能怪谁呢？
怪黑水？
没必要和一滩死去的烂泥计较。
怪神秀？
师兄都被自己杀破胆，逃到时间尽头……还是惨遭毒手，就更罪不至此了。
是的，时间的尽头也是长生。
每条路的尽头都是长生。
所以祂谁都不怪，只是很欣赏自己养大的小徒弟。
“你做的很棒，”
这是道人的上半句话。
“……但我不在乎。”
这是长生的回答。
你做的很棒，做的很好了，但祂不在意。
道人温和的笑着：“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白水沉默着，安静许久，问：“和鱼塘之外有关？”
“是。”
道人点点头，说：“我想抹去自己存在的历史，是因为不想离开在这座鱼塘后，还有人能找到我。”
一条大青鱼跳出鱼塘，身后留下长长的水渍。
青鱼在意的是有人能顺着水渍找到鱼塘吗？
不，它在意的是有人能顺着鱼塘出发，找到自己。
那样会有些麻烦。
可长生为什么现在不在乎了呢？
“徒弟啊，”
长生道人抬眼说道：“这个地方只有你记得我，你早晚也是要离开这座鱼塘的。”
顾白水身体微顿，表情默然。
道人说：“我会这样想。”
“如果早晚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去外面找我，那何必大费周章的抹除痕迹？”
长生其实也可以留下痕迹，那是它来时的路。
总有一天，徒弟会顺着这条路去找自己，做师傅的不介意搭把手，回头把徒弟捞上岸。
“留下痕迹会麻烦，但不是特别麻烦。”
长生低声说：“我小心一点儿就好。”
祂只要小心一些就好……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黑水神秀香火天道的所有努力都变得泡影，苍白无力，可有可无。
“所以徒弟，还是你输了。”
长生道人笑得乐呵呵，没什么高手风范。
一个无聊的小老头儿哪会有那么多的坏心思呢？
祂只是想再和徒弟下盘棋，最后再多赢一次罢了。
天道沉寂，黑水不甘。
顾白水能感受到黑水消散之后，留下的最后一丝执着和残念。
祂便开口，提出了那个问题：“几十万年的布局和谋划，最后只得到了这样一个将就的结局，你还是不在意？”
长生想了想，认真反问：“什么谋划？”
什么布局，什么计划？
怎么没人告诉祂呢？
小徒弟不是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长大了，长成了天道吗？
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失败了？
风吹过树梢，长生道人无言的笑了一声。
“我想是他们误会了，很多人都误会了……我在这座鱼塘里，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计划。”
“这里是我家，过去做的事也就是打扫一下屋子，编写几个有意思的剧本，来打发时间。”
仅此而已。
这座鱼塘里，没有什么需要长生劳心劳力的宏大计划。
地下黄粱、妖域野岭、瑶池深处的瀑布……这些所谓的长生试验地，是一个主人在自家后院挖个坑，摆弄拆解一些新奇的东西。
长生禁区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帝墓和帝兵……很多人都有收藏的爱好，长生探寻历史，把那些精妙独特的帝兵收集起来，埋进墓里。
会有多麻烦？
只有把徒弟埋下坟，梦中见古人，才是长生道人自己亲手谋划和设计的故事。
祂只在意长生一脉的这些人。
如果这座鱼塘真的有什么需要费尽心机达到的目的，长生又怎么会隔三岔五“小死”，不由分说“大死”呢？
没有人想过，祂死去的那段空白，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在做些什么？
长生的计划吗？
不在脚下鱼塘，在外面。
那才是尚未解开的真相。
顾白水问：“你打算告诉我？”
长生摇头：“自己想吧。”
哪有这么容易？
等哪天你游出鱼塘再说吧。
现在呢……
老头儿固执的再三强调：“你输了。”
这盘棋，是师傅赢了。
顾白水无奈笑着，点了点头。
师傅依旧无赖，像山里那样。
但又能如何呢？
动手杀了祂吗？
顾白水仰起脸，鱼塘天道变成了两种色泽，黑白鱼图，轮转相生。
但祂看向对面，长生道人的头顶。
鱼塘之上，大道三千……大道不止三千。
道人坐在山丘上，远比天穹更高远，祂只需抬手，无穷无尽万千道，尽归长生。
……
顾白水叹了口气：“师傅，这不公平。”
从来都不公平。
这盘棋，长生下了几十万年，棋盘上到处都是祂的落子。
顾白水从生到现在，也不过几百年的岁月，手中三两子，怎么会有一丝翻盘的可能？
几十万颗棋子填满了棋盘的每个角落，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从始至终，都不可能赢，这是注定的结果。
让几百年的顾白水掀动几十万年的长生，才是没有道理的奢望……也没有逻辑。
长生不否认，问徒弟：“投子认负？”
顾白水点头：“我又输了一局。”
这盘棋结束了。
道人笑眯眯的赢下了所有，一如既往的结局。
但片刻之后，长生注意到了一件事。
顾白水没有动，坐在棋盘对面，表情平静的看着自己。
师傅问徒弟：“想做什么？”
徒弟说：“师傅，你知道下棋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
长生挑起眉头，狐疑反问：“什么？”
“下棋输就输了，不会死人啊……”
顾白水认真说道：“下完这盘棋，还有下一盘。”
谁说眼前的故事就结束了？
棋手没有下桌，多余的棋子已经被顾白水收好，丢到了棋盘外。
祂耸耸肩，轻声笑着：“师傅，咱们再来一盘。”
我赌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