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生存的痛苦与虚无(9)
基于上述的种种思考,我们当然能够得出这样的理论:人生最大的智慧,即是享受当下的时刻并使之成为生命中永恒的目标,因为只有当下的这个时刻才是真实且唯一的,其他的一切不过是我们的想法与念头罢了;然而我们同样也可把这种做法看做是最大的愚蠢,因为在接下来的时刻生的,会像上一刻那样梦一般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复存在,这样的东西永不值得认真地努力争取。
只有不断消逝的现时才是我们生存的立足点,此外更无其他。本质上,我们的生存形式就是持续不断的运动,那种梦寐以求的安宁根本上是不可能的。人类的生存如同一个跑下山坡的人——要想停下脚步就必然会跌倒,只有继续奔跑才能寻求平衡以稳住身体;抑或像在手指上掌握平衡的木杆;再不就如同行星,倘若停止向前运动,就会撞向太阳。因而生存的根本特征即是活动不息。
在如此一个毫无固定性的世界之中,保持不变的状态是无法办到的,所有的一切无不在循环与变化着。每个人都匆匆前行与奔驰,就像不断前进、做出各种动作以保持身体平衡的走钢丝者——这样的世界,幸福无从说起。在一个柏拉图所说的“只有持续永恒的展、形成,永没有既成存在”的地方,幸福毫无安身之处。没有人是幸福的,而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在争取一种臆想的、却甚少抓住的幸福。倘若真能获得这样的幸福,那他尝到的只能是幻灭、失望的滋味。一般而,在人们最终抵达港湾时,承载的船体早已千疮百孔,桅杆、风帆更是不见踪影。但鉴于生活只是由转瞬即逝的现时所构成,现时的生活即刻就将完结,因此,一个人到底曾经是幸福抑或不幸,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然而令人最感惊奇的事却是在人类同动物的世界中,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那些最为激烈多样、生生不息的活动,却是由饥饿与**这两种最原始的动力所产生和推动着(或许无聊在其中也起到了点帮助),而且二者竟能为如此复杂的机械传送“原动力”,从而活动起这些变化多端、丰富多彩的木偶戏。
此刻倘若我们更为详细地考察这个问题,先就会现,无机物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受到化学作用的影响,并最终在这些化学作用下化为乌有。而有机物的存在必须通过物质永恒的变化才会成为可能,而这种变化需不间断地持续流动,因此也就需要获得外在的协助。从中可以看到,有机生命本身就已如同竖在手中的木杆,想获得平衡,必须处于始终运动的状态;因此有机生命就是持续不断的需求、一再重复的匮乏、无尽的困苦。然而也只能通过此种有机生命,意识才成为可能。因而说,万事万物都是有限的存在,而与此相对的即被视为无限,这种无限既不会受到外在的销蚀,也不需外在的协助,而是作为“永久保持不变”、处于永恒安宁之中的事物,因为“既不成为存在也就谈不上消失”,无变化、不受时间的束缚,无复杂多样的形态,对这种种否定性质的认识即构成了柏拉图哲学的基调。否定生存意志,就为我们开启了认识这一种存在的大门。
我们生活的态就好似嵌于砖上的粗线条图案:离得太近,无法看清这些图案所营造的效果,只有从远距离审视,才能感受到这些图案的美丽。因而,一旦获得我们热切渴望的东西,就意味着现了它的空洞与无用。我们总是生活在一种期待更美好的状态之中,同时又常常后悔和怀念往日的辰光。而当下的时刻只被当做暂时的忍受,是通往我们目标中途的站点而已。这样一来,在即将达到人生终点之时,蓦然回,大部分人会现自己终其一生都在“暂时”地活着,他们会很惊讶地看到:自己未曾留意回味就任其消逝的东西恰是他们想要的生活,是他们自始至终都在期待的东西。总的来说,一个人的一生就是被希望愚弄之后,一头扎入死亡的怀抱。
除以上所提到的,还有个体意志的贪婪。正是缘于此,在每一愿望满足之后又会产生新的愿望。这样的渴求真是永无尽头!然而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因意志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所以,部分是难以满足它的,只有全部才会让它称心快意——然而全部就意味着无限了。同时,当我们考虑到这一化身于个体现象的世界的统治者所能获得的又何其微薄(常常只够维持个体的身体),那我们又会被激起深切的同。个体的深重苦痛就是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