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意志与痛苦(2)

19.意志与痛苦(2)

由此,人生是在欲求与达到欲求间被消磨掉的,愿望的本性即痛苦。***愿望达成很快趋于饱和状态。目标形同虚设:每当占有一物,便意味着使一物失去刺激,于是欲求又以新的姿态卷土重来,否则,寂寞空虚便会乘虚而入;然而同这些东西作斗争,并不比和困乏作斗争轻松多少——只有在欲求和满足相交替的时间间隔恰到好处,两者所产生的痛苦又减少至最低时,才会构成幸福的生活过程。这是因为,人们通常认为的生活中最美妙、最纯粹的愉快的部分(这种愉快能令我们从现实生存中超脱出来,使我们成为对这生存毫不心动的旁观者),即是毫无目的和欲求的单纯的认识,像对美的领略,从艺术上获得的怡悦,等等。只有少数人能够享受到(这对天赋有很高的要求),而即便是这少数的人,其享受的过程也是短暂的,并且因自身拥有较高的智力,使得他们所能感受的痛苦较之那些迟钝的人要多得多;不仅如此,也令他们明显孤立于同他们有别的人群,那一点儿对美的享受也由此被抵消了。至于绝大多数普通的人们,他们无法享受这种纯智力的好处,那种从艺术上获得的怡悦,他们也无福消受,而是完全处于欲求的支配下。所以,要是想引起他们的兴趣,博得他们的青睐,就必须以某种方式刺激他们的意志,哪怕只是稍稍地在可能性中触动一下意志,但决不能排除意志的参与。这是因为,与其说他们在认识中生存,不如说他们在欲求中生存更合适:作用与反作用即是其唯一的生活要素。这一本性总是不经意地流露,从日常现象与生活细节上很容易搜集到这类材料,比如,每到一处游览胜地,他们常留下“xx到此一游”的笔迹。因为既然这些地方对他们不起什么反应和作用,他们便以此来表达他们对此地的反应和作用。又比如,他们也不满足于仅仅只是观看一只本地所没有的罕见动物,而是要去刺激它,同它玩耍,抚弄它,这些行为也只是出于作用与反作用的缘故。人类刺激意志奋起的需要,在扑克牌的明与流传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而这也暴露出人类可悲的一面。

然而大多数况下,我们都封锁着自己,以免使自身接触到这一苦药般的认识:生命本质上即是痛苦。痛苦并非是从外部涌向我们的,痛苦不竭的源泉正是我们每个人的内心。而我们却总是为这从不离身的痛苦找其他原因当借口,如同自由人为自己找偶像,以便有个主人似的。我们乐此不疲地从这一个愿望奔向另一个愿望,虽然获得的满足每次都会给我们许下很多好处,但实际况并非如此,多半没过多久就会转变成令人难堪的错误——即便如此,我们仍就在用妲奈伊德穿底的水桶汲水,并且急匆匆地奔向新的希望:

只要我们所追求的,一天未到手,对我们而,其价值便超过一切;然而一旦拿到手,便即刻另有所求。总有一渴望紧紧牵引着我们,我们这些渴求生命的人。

所有的满足、人们所谓的幸福,不管是从其原有意义还是本质上看,都是消极的,没有半点是积极的。这种幸福并非是因为它自身原本要降福于我们,而必然永远是个愿望的满足。因为愿望(即是缺陷)原是享受的前提条件,一旦达到满足,愿望即完结,因而享受也就结束了。所以,除了从痛苦和窘困中获得解放外,满足和获得幸福更不能是别的什么了。要想获得这种解放,先不仅各种现实的痛苦要显著,而且安宁的愿望要不断受到各种纠缠、扰乱,甚至还需有令我们感到不堪生存重负的致命的空虚和无聊,想要有所行动却又如此艰难——所有打算都会面临无穷的困难和艰辛,每前进一步,便会遇到新的阻碍。然而,即使最终克服了所有阻碍达到了目的,人们所能获得的,除了从某种痛苦或愿望中获得解放外,也就是重又回到这痛苦或愿望未起之前的状态外,更不会得到别的什么了——在段对幸福所下的结论也正是基于此,因而所有的满足或者幸福又不能是持久的满足与福泽,而只是暂时从痛苦或缺陷中获得解放,随后必然又进入新的痛苦或沉闷,诸如空洞的想望、无聊的状态;所有这些都可从世界的生活本质中,从艺术中,特别是从诗中获得例证。如此就会现,无论是哪一部史诗或戏剧作品,都只是在表达一种为幸福而作的苦苦挣扎、努力和斗争,但绝非是在表达一种永恒的完满的幸福。戏剧的主人公,受着写作的掌控,历经千百种磨难与危险而艰难达到目的,一旦目的达成,便迅速放下舞台的幕布(全剧终)。显而易见,在达成目的之后,除了指出那一耀眼的目标——主人公曾千方百计要找到幸福的目标,不过是跟主人公开了个玩笑,除了指出其在达成目标后并不比此前的状态好多少外,就再没什么值得演出的了。真正永恒的幸福是不可能的,因而这幸福也不能成为艺术的题材。田园诗的目的固然是为了描述此种幸福,但显然它也不能够担此重任。在诗人手中,田园诗总是不自觉地成了叙事诗——一种毫无意味的史诗:琐碎的痛苦,琐碎的欢乐,琐碎的奋斗——最普遍的形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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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随笔 人生之路如何走过(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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