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才论(6)
因为人是用泥土做成,
习惯是他的乳娘。***
——席勒《华伦斯坦之死》
也就是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每个伟大的人物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们只看到自己,而这就意味着渺小。“无人在自己的贴身仆人面前是一个英雄”正是基于这一道理,它并不是说这个仆人不懂得欣赏这个英雄。歌德在《亲和力》中把这道理作为奥蒂莉突如其来的思想表达了出来。
天才就是天才自身的禀赋,因为每一个人都希望做到和成为自己的最好。“谁要是能够为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而活,那他就由此找到了最美好的人生。”(歌德《威廉·迈斯特的求学时代》)当我们回顾过去的一位伟人时,我们不会这样想:“这个人多么幸运啊,他至今还受到人们的钦佩!”而是会想:“这个人能够直接享受到像他那样的精神思想,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在他之后绵长的时间里,人们仍以琢磨他所留下的思想为乐。”价值并不通过名声得到体现,而通过获取名声之物;创造出那些不朽的孩子是一种快乐。所以,如果有人认为身后之名日盛的人并没有亲身享受到这一名声,所以,身后之名就是空洞无用的,那么,他就是自作聪明的人,就像看到有人不断向隔壁院子的一堆牡蛎壳投以羡慕的眼光,他就卖弄小聪明地对这个羡慕者说:牡蛎壳其实毫无用处。
如果智力摆脱了为意志服务这一天职,自地活动起来,它就是和自然相悖而行。因此,天才就是智力不忠于自己的天然职责的产物,与天才相关的种种缺点、不足就是由此而来。为对这些缺点和不足进行一番考察做好准备,我们先把天才与那些智力并不那么突出的人比较一下吧。
平常人的智力只是忙于接收和处理动因,因为他们的智力受到为意志服务这一目标的束缚。这种智力可以视为剧院的复杂线网,它们牵扯着世界舞台上的这些木偶,大多数人脸上干巴、严肃的表就是因这些线网的操纵才产生的。也只有动物的表能在这方面超过这些人——动物可是从来不会笑的。相比之下,拥有不羁的智力的天才却好比在闻名的米兰木偶剧场中与那些巨大木偶一起表演的活人,在这些提线木偶当中,唯有这个活人能够看清一切。因此,他会很高兴地暂离舞台,以便在观众包厢中和观众一起欣赏这些木偶的表演。这就是天才的静思默想。不过,哪怕最明智、理性的人——我们几乎可以称他们为有智慧的人——跟天才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这是因为这种人的智力保留着以现实为指向的特点,关注着众多的目标和手段,以便从中挑选出最佳者。所以,他们的智力始终离不开意志的控制,但这种智力的挥真正符合大自然的目的。对生活采取认真、现实的态度——罗马人把它形容为“严肃态度”,它是以这一条件为前提的:智力为意志服务,不能追随与意志无关的事。所以,传统认为智力与意志的分离是不被允许的,但这却是天才之为天才的条件。那些在实际事务中有一番大作为的出众人物之所以是这样的人,正是由于事物强烈地刺激着他们的意志,并驱使他们的智力不知疲倦地探询、了解这些事物的关联。因此,这些人的智力与他们的意志紧密结合在一起了。相比之下,天才在客观认识事物的时候,世界现象是以某种陌生的、供观照的形式在我们的眼前和脑海里浮现——这种况下,意志被逐出了意识之外。作出行动业绩与创作思想作品这两种能力的差别就在这里。后者要求对事物有客观和深刻的认识,产生这种认识的前提是智力与意志完全分离;而前者则需要人们应用知识、保持镇静的头脑、行事果断坚决——当然要求智力必须始终如一地为意志服务。当智力挣脱了意志的枷锁以后,它就会背离自己的天然使命,忽略对意志的服务,甚至在身陷困境之时,智力仍然处于不羁的状态;在危机四伏中,智力仍然不由自主地品赏这一环境——这由景色引人入胜的程度而定。而理性、明智之人的智力则总是坚定不移地为意志服务,监视着当时的势及其需要。因此,这样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会依据现实况作出适当的决定并把这些决定付诸实践。他们当然不会有常人眼里荒唐、古怪的想法和行为,甚至做出愚蠢的事——而天才却极易犯下这样的错误,因为他们的智力并不是意志忠心耿耿的向导和守护者,纯粹客观的事物或多或少地占用了他们的智力。歌德通过对塔索和安东尼奥的相互对照,把我抽象描述的这两种完全不同、互相对立的能力,通过形象直观的方式显现了出来。人们通常观察到的天才与疯癫之间具有相似之处,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智力与意志的分离——这是天才的本质,但它却又是违反自然的。不过,我们不能以天才没有强烈的意志来解释这种分离。相反,天才的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是具有激烈、狂热的性格。智力与意志的分离只能这样解释:实干家们是那种应付实际事务游刃有余,具备了足够的智力配给,以应付强力意志的需要的人,而大多数普通人却不具备这样的智力配给;但天才拥有的完全是非同寻常的超额智力,他们多余的智力又不是以为意志服务为目的。因此,创作出真正有价值的作品的天才要比做出实事的活动家们稀有得多。也正因为这种超出常规的智力,它才有足够的能力摆脱意志的束缚。同时,它也无视自己的最初使命,凭借自身的力量和弹性自由地活动起来。天才的创造力就这样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