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存的痛苦与虚无(3)
与我们人类相比,动物更能只满足于存在,植物则更是百分之百的满足,而人能否满足,则关键在于其意识的呆滞程度。***与此相对应的,动物的痛苦和快乐也比人少许多。一方面,动物不知道“担忧”,也就不必经受因此带来的折磨;另一方面,动物也无所谓“希望”,这样,它们就不会因为“想法”“念头”以及与此相生的种种幻想而期待“美好的明天”——而我们大部分人能感受到的幸福和快乐却恰恰源于此。
因而从这点意义上来说,动物是没有希望的。它们没有担忧,没有希望,因为它们的意识只局限在直观所见的事物上,也就是说,只局限于当时当刻,只有在当下直观地呈现于它们面前的事物,才能引起它们极为短暂的恐惧与希望,而人的意识视野贯穿其一生,甚至超出了这个范围。但也因为如此,与人类相比,动物从某种方面看确实更有智慧——它们可以心平气和地、全身心地享受当下的时刻。因此,动物是现时的体验,它们明显享受内心平静的状态,常常令受到担忧和思虑折磨、时常心生不满的我们万分惭愧;不仅如此,甚至连我们刚刚讨论的希望与期待所能够带来的快乐也不是随心所欲的:经由希望与期待所提前享有的满足感将在稍后的时间里从现时的享受中大打折扣——稍后所获得的满足刚好同之前的期待构成反比。与此相比,动物们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况,享受既不会提前到来,也不会在稍后的时间里打上折扣,它们就是完整地、全然地享受当时当刻真实的事物本身。与此相应的,不幸也只是适度地打扰一下它们,但对于人类,由于预测与恐惧,这种不幸会呈十倍上涨。
动物所独有的这种全然沉浸现时的特点,让我们只要看着那些驯养的动物,就会获得很大的快乐。它们是现时的化身,从某种程度而,动物们让我们领略到了每一轻松明快的时刻所拥有的价值——对于这些时刻,满怀心事的我们常常未加理会就让其匆匆溜走了。然而,动物那种更满足于生存的特质却受到自私自利的人类的滥用;动物们常常受到人类的剥削和压迫,除了苟且偷生,它们别无选择。很明显的实例就是,那天生翱翔在半个地球上的小鸟,却被人类囚禁于一尺见方的空间内,渐渐憔悴、哀嚎而死,因为困于笼中的无奈与郁闷,使得它的歌唱不再源自快乐,而是于愤恨。
而具高等智力,堪称人类最忠诚朋友的狗,却被它们的朋友——人类套上了铁链!看到它们遭受这样的虐待,我对此深表同的同时,也对它的主人感到极大的愤慨。这令我想到若干年前《泰晤士报》上曾报道过的一件事:一位勋爵用铁链拴起一条大狗。某天,当他走过院子时,突然向这条狗走去,并想拍一下它的脑袋,结果他的整只手臂被这条狗撕下来,真是罪有应得!这条狗大概想以此来抗议:“你不是我的主人,你这个恶魔——你把我的短暂一生弄得如同在地狱一
般!”把小鸟关在一尺见方的囚笼里也是虐待动物:把这种天生的飞行家囚禁在如此狭小封闭的空间里,目的只为聆听它们的哀嚎!
倘若以上论述的目的只为了提高人的认识力使其生活得比动物们更痛苦,那我们可将这种况归结于如下的一条普遍法则,我们还可由此对这一况获得更全面的了解。
就认知本身而,无所谓苦痛。痛苦只与意志相关,它的形不外乎就是意志受到阻碍、抑制,而对此的附加条件就是必须对阻碍和抑制加以认识,这正像光线只在有物体来反射光线的况下才能够照亮空间,声音只有在产生共鸣、回响,碰撞于硬物上振动空气波,并限定于一定的距离时才能为耳朵所听见——也正因为此,在孤绝的山顶上出的呐喊和于空旷的平地上歌唱,只有微弱的音响效果。同样的道理,意志所遭受的阻碍和抑制,必须具有适当的认识力,所谓的感觉痛苦才能够成立,然而对于认识力本身来说,痛苦却是陌生的。
所以,感受到**痛苦的前提,就是神经及其与脑髓的连接。因而倘若手脚连接脑髓的神经被切断,抑或因为实施了哥罗芬麻醉,致使脑髓失去了自身的功能,那么手脚受到损伤,是不会被我们知觉到的。因此,濒临死亡的人一旦意识消失,在那之后出现的身体上的抽搐便被视为没有苦痛。而感知“精神”的痛苦要以认知为条件,就更不自明了,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精神的痛苦是随着认知程度的提高而增加的。由此,我们可以用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来揭示二者之间的关系:意志好比琴弦,对意志的阻碍或抑制即是琴弦的颤动,认知则为琴上的共鸣板,痛苦则是由此产生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