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十六章(8)

8.第十六章(8)

天色薄明时坑已挖好,比屋小比棺材大,木手子左右踏了几次,确信足够了才攀着坑壁爬上来。一堆火映出灯芯孤单的影子,她坐在火边,像在想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木手子卷了根烟,接下来的时间他必须靠烟来平静自己。他知道自己甚么也不能问,其实也没问的必要,不是一切都在心里清清楚楚写着么?这个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初到下河院的那个日子,想起了饥饿难忍的目光,后来,后来就想成了一生,人这一生呀,木手子心里了声长长的叹。

骡子的踢踏声噔噔噔响了过来,木手子收起遐思,顺声音望过去。骡车终于爬上坡顶,过重的车子让骡子出了一身汗,热气升腾在清震的薄雾里,有一份壮观。七驴儿也是满头大汗,他帮骡子挂了偏套,一条绳搭在肩膀上,那样儿,就像他也是一头骡子。上坡后他歇缓片刻,取下肩膀上的绳套,呼出跟骡子一样的长气,然后,望一眼下坡。这一眼,望得他十分陶醉。七驴儿在晨光里笑了,笑得好不舒畅,好不惬意。纵身跳上骡车,坐在车头上,两腿叉开,裆里是顺坡疾走的青骡子,两手拽着缰绳,吁吁叫着,在清晨鲜活纯净的空气里朝沟底奔去。

车上满载着油桶。少奶奶灯芯再次闻到西厢房曾闻见过的那股清油味儿。

这个早晨的七驴儿看上去格外精神,他被无比美好的愿望燃烧着,想想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下河院女人的身心,七驴儿没理由不兴奋。他在跟下河院女人一次次偷中终于体验到人生的快乐,是啊,还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么?一边搂着女人粉白的身子,一边源源不断将下河院的清油运出去,七驴儿觉得他比任何一个想从下河院捞到好处的人都聪明,也都成功。这一刻他无不得意地想起管家六根,想起二拐子,想起马巴佬,谁能有他的计谋和远略哩。下坡的一瞬,他想起等在沟外家里的弟弟,用不了几年,他会给他一个富有的家,娶一房美白如玉的媳妇。

坡太陡,走不多远骡子便失去了耐心,沉重的车子以巨大的惯力推着骡子在陡峭的山路上飞奔而下,七驴儿有些惊诧,骡车似乎有点失控,他的叫声开始紧起来,同时,心里也有些后悔,不该装这么多。可这是最后一趟了,油一榨完,想装也没法装了。就在七驴儿吁吁的大叫声中,山道上突然闪出一团红,骡子是最见不得红物的,立时,被油车催命似地撵着的骡子长啸一声,四蹄在山道上出一片狂,挣脱七驴儿手里的缰绳,不管不顾疯跑起来。

似在瞬间,又似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一声巨响过后,山谷再次恢复了宁静。

木手子挖下的坑里,骡子直直栽断了脖子,七驴儿的身子伏在骡子上,脖子别扭地拧了个弯,将一双不明不白的大眼惊在了外面。油桶沉沉地压住他整个身子,黄澄澄的清油溢出来,淹住他整个身子。

晨光已将山谷照得通亮,寂静的山道上,除了一股尘烟甚也不见。少奶奶灯芯站起身,双手抱着隆起的肚子,朝坑一步步迈去。木手子抢前头拦住她说,回吧,有甚看头。

少奶奶灯芯略显吃力地掉转身子,跟着木手子踏上返回的路。是啊,有甚看头,不用看就能猜想到坑里的一切,看了反而让人心里不踏实。

七驴儿走了,他走了,走了呀。一路,少奶奶灯芯就这样念叨着。

他不该走的呀!多么干净一个人,多么聪灵一个人,咋就也走了呢?

她双手抱着肚子,里面的孩子在扑腾扑腾跳,像是要急着扑出来。少奶奶灯芯说,你急个甚哩,这乱的世界,难道你也急不可待?

木手子一路无话,显然,他比少奶奶灯芯还沉重。

跃过沙河,跃过杨树林,跃过已经封冻的油菜地,感觉来时的路,竟比去时远了许多,也艰难了许多。正要走进村巷里,就听有人喊,不好了呀,下河院出事了呀。

民国二十五年初冬的这个正午,来自凉州城的国民军宪兵队包围了下河院,领头的偏偏也是一个叫麻五的小队长,此麻五当然不是当年拿长矛挑下河院的土匪麻五,但他确实也叫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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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活寡(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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