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他说:我们的关系呀,是医生与花生的关系,是护士与护膝的关系(下)(4)
下几磴,意识到那些女护士已看不到他,他忙打开柠檬色大纸袋。***一张爱克斯光片掉了出来,还有封面印有“体检报告”几个大字的一沓表格。他慌里慌张,差点念阿弥陀佛真主保佑“买够的”。他什么也没念。他没信仰,佛陀真主上帝都与他无关。很快,有信仰他也不用念了,表格上他能看明白的文字共同显示,他一切正常:谷丙转氨酶、尿酸、胆固醇、甘油三酯、总胆红素、白蛋白/球蛋白、血糖……爱克斯光片他看不明白,就没看,文字对爱克斯光片里的脏器有乐观的描述。晚上回家,他给泾泾看体检报告。看来没事,他留有余地说,即使有事,没检查出来咱也当没有。他暗示泾泾,上床后他们要好好做一场爱。泾泾连声叫太好了太好了。不是为**叫好,至少表面不是,表面她为医生和科学叫好。专家和技术也有失误的时候,她捧着那堆表格说,但我还是信赖医生和科学。她的表达略显夸张。何上游笑笑没揭穿她。泾泾从来都认为他没事,不看体检结果就那么认为,不用他去医院检查就那么认为,她反对他为健康设立过高的标准。他不认为他标准“过高”。他苦恼,为无法证明他不是草木皆兵感到苦恼。他不能自行把自己想象的疾病强加给医院的体检报告。他们好多天没亲近了。先是泾泾来月经,然后他们欲爱未成,再然后,他多日反省他的欲爱未成,主动质疑自己身体,最后,去医院体检并紧张地等待体检结果。单位的公费体检两年一次,这两年中,他一般自费体检两到三次。等待体检结果那一周里,他们可以**,但没做,他的理由是,他担心他罹患的疾病连累泾泾。泾泾表示不怕连累,他假装没听明白她的表白。现在行了。他都没看泾泾左屁股蛋,就趴到她身上。屋里只亮盏红玻璃罩地灯,在泾泾绛红色的躯体上投注些暗影,某种化学制品的气味飘浮在床上,仿佛由斑驳的暗影散出来。何上游疑虑地嗅嗅鼻子。它不好闻,也不难闻,它最大的特点是混淆与中和——将白天的护士,将其他与他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女人,将渭渭,混淆和中和为他身下的泾泾。她还是泾泾吗?何上游想破解自己的疑虑。来不及了,他的**正独立开他,自主攀升,不允许他在它退潮前琢磨别的。他就被动地兴奋,被动地加大动作幅度,还为呼应身体的动作,被动地叨念泾泾泾泾。这时候叫“泾泾泾泾”,不是呼唤,不是联络,不是打招呼,这时候的“泾泾泾泾”也不算名字,只是啊哦嗨嘿等感叹词语,不做回应不算失礼。这泾泾明白。以前他叫她,**时,像感叹啊哦嗨嘿那么叫她,她都不回应,或者,只以不太像回应的方式做出回应:喘息、呻吟、啜泣、尖叫。也不是每次都程式化地把喘息呻吟啜泣尖叫演示一遍。**不是做操,不必哪节哪段哪招哪式都规范合拍。她有时这样有时那样,这样和那样纠缠混杂。她从没像丈夫那样,于忘形之际呼喊名字:上游上游。何上游不反对她也把他名字当啊哦嗨嘿,是她主动不那么用。**时,没人事先设计台词,老调重弹是习惯使然。可这天,泾泾大概太过兴奋,破坏了习惯。何上游的感叹启了她,她渴望以他的方式做出回应。就真那么回了。在喘息呻吟啜泣尖叫之外,她以他喊她名字的方式回应了他。这是一次错误的回应。她的错误,不在于她破坏习惯,在老调之外,弹响了啊哦嗨嘿式的回应之弦,而在于,她在啊哦嗨嘿替代词的选择上出了纰漏。她语文基本功比何上游更差。何上游后来说,那样的感叹是对爱的亵渎,对纲常的污辱,对伦理的践踏,它暴露出的,是使用者本性上的淫猥、堕落、下贱、无耻。他几乎举手欲打泾泾。没打。泾泾还处于忘形之中,她忽略了何上游已撤离她身体,正用几乎打她脸的手捂自己嘴,以阻止行将到来的呕吐。可她,忘的泾泾,仍然口齿不清地一遍遍回应:爸爸爸爸小爸爸呀……
疾病先不是隐喻,是身体事实。身体是一个人存在的基础,基础动摇了,建筑在这个基础之上的人便会成为一个不断放大的空洞,由烧放大为肺炎,由良性肿块放大为恶性肿瘤,由视神经疲劳放大为失明,由脚气放大为脚趾溃烂直至截肢……最后,无限的空洞将吞噬主体,取代主体,消灭主体。每回何上游表类似见解,都没人搭茬,也搭不上茬。他见解一般只表在心里。多数况下,没人能确切知道他对许多问题怎么想的。聊天时,他也开口说话,但很少与众人交流。说话不总等同于交流。他不信任直觉信号的本能性指令。表达喜怒哀乐时,他愿意先对那信号过滤一下,再反射出来。这样的结果是,至少表面上,他的表达不那么到位:不太准确,不够坚定,不甚真实。他给人的感觉是没什么观点。他有观点,不光有观点,还心思缜密思维活跃。他在脑子里,常常召开圆桌会议,通过形式多样气氛热烈的主题辩论,完善充实他的观点。每当他的某个想法与他人相左,他都会迅即下达会议通知,将两个或三个或更多个何上游召集起来,围坐在他脑袋里的圆桌四周,彼此争执,互相驳难,去伪存真,最终定型他的想法。他的癖性是自己沟通自己,类似圣人三省吾身。他的内在癖性涂花了他的外在特点:有人认为他镇定,有人认为他麻木,有人认为他心地单纯,有人认为他城府太深。你是个不慎把钉子踩进脚掌的仪仗队员,有回玩扑克,胡不归插空拿他打趣,下半截都疼得钻心了,上半截还气宇轩昂。善于敲边鼓的任小彤摆了摆手,对这比喻做进一步挥。他呀,是个拉了裤兜子的仪仗队员,别的队员都被熏乱了阵脚,连主席台上的领导都噤了鼻子,唔,哪儿来的臭味?只有他,还没事人一样正步走呢。何上游不呼应胡不归任小彤的俏皮话,没事人一样看封文福。封文福也不呼应胡不归任小彤,神色紧张地看手里的牌。每人手里都只剩三张牌了。何上游的计算先于他完成。你长考也没用,两张主落我一家了,抠定了。他把自己手中的三张牌亮到桌上。你一调我一管出张副你一毙,我总比你大,你q调我a管你红桃2调我本2管;你把k毙出去吧,漏抠不着算便宜你。这是个双抠,封文福输得挺惨。此前一直何上游小输,只这一把,就翻本了。胡不归和任小彤也都小有进项。胡不归和任小彤再演双簧,看看看看,上游这种沉着冷静,这种气定神闲,这种赢大钱而不忘形的风度,根本就不是普通凡人。何上游微笑。收钱找钱。拢牌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