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再接受一次使命(3)
“嬴总我不会往外说……可让我去张集,我真没听说……”
“这我倒信,我做出决定才两个小时,给北京总部的传真,总得八点半上班后他们才能看到,你是第二个知道我这决定的人。”
嬴总说的没错,“什么都别想保住密了”。但这并非只是y公司的特点。别说我们一个小小公司的鸡毛蒜皮,即使大至国家政务,想保守秘密也没可能。上午中国这边中央政治局开个小会,下午美国俄国台湾那边就能知道会议内容,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反过来也如此。这是文明和进步的标志之一。文明和进步,不是不再钻别人裤裆,是对钻别人裤裆这样的行为,或者比这还下作的行为,不再大惊小怪,彼此心领神会。
加上休息日,我十多天没上班了。但公司的事,至少大事,比如几个头头为sbs生争执的事,即使绝密,我也听到一些风声——或者说,人们乐于暗中传播的,正是那些绝密的东西。我在公司人缘不错,这些人又干什么的都有,他们动机复杂地向我透露sbs信息时,也就说什么的都有,怎么说的都有。单单sbs这几个英文字母或拼音字头,就有说sos的,有说nba的,有说ceo的,有说dna的,还有的说成了wc、dj、tv,还有的说成了sars、plmm、sblb,更有vcd、mba、wto、tmd、com、gdp……一个个卷着舌头,挤住喉管,东拉西扯,乱七八糟,笑得我肠子都抽筋了。荒诞有种强大的魅力,附会荒诞,为荒诞再披件神秘外衣,能进一步增加魅力指数。
“sbs”该怎么读,我也不确定。据说,最初被读作“斯波斯”,是以汉语拼音字母读音为标准的;后来,举国上下,方方面面,都时兴与国际接轨,它就被读作“埃斯比埃斯”了,好像它是英文单词的字头缩写。在我这里,怎么读它并不重要,我知道它只是代号,偶尔说到它,我一般都随俗从众,读“埃斯比埃斯”。但“斯波斯”更对我的心思。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什么都讲接轨,让我反感;再一个,我喜欢简约,“斯波斯”比“埃斯比埃斯”省俩音节。
在y公司这个庞大的公司帝国,对“sbs”,至少五分之一员工不会陌生。这是我的粗粗估算,没统计学依据。我还能估算出,“s”“b”“s”这三个字母,许多人还组合不好,能组合对的,理解上也五花八门;但在知道它的人里,又有五分之一的人肯定知道,在y公司,某人只要被sbs录取过,哪怕刚一报到就遭了淘汰,也值得被人高看一眼,若某人经过复杂的淘汰制学习,最终领到了sbs结业证书,在sbs特殊档案里有了一页,那这辈子,只要他/她还在公司服务,就等于有了吃香喝辣的保障,有了平庸无能的特权。不过,在sbs,都学什么,怎么学,它如何复杂,又怎样淘汰,我们身边有谁学过,谁通过学习拿到了证书,谁又在学习中半途而废了,除了高层领导和sbs中心,则无人知道,人力资源部门都不知道。sbs的吊诡之处就在这里。它是个实在,尽管神秘莫测,遥不可及,也是实在;但它又让人看不见摸不着,如同只是虚有的东西,认识它了解它的唯一渠道,只是猜测想象。它还有另一个悖反的特点:那些对它充满好奇的,热衷于私下议论它的,恰恰是些局外之人,与它搭不上边;而那些一面对它就讳莫如深,就欲又止,就顾左右而他的人,倒有可能与它有染。据说,要想爬上公司高层,一定得出身sbs,若某个有sbs背景的人犯了错误,职务会被降低,也再无提拔可能,但享有的物质待遇不会被剥夺。还据说,二十多年里,sbs这架机器已运转得越来越严谨精密,磨合得没有了丝毫误差,其遴选人材的审核制度,办班培训的达标制度,后期监察的测评制度,都处于国际先进水平。比如,它的探测能力和分辨系统特别达,能准确区分开什么是神化它什么是诋毁它。局外人的放无忌,它一般不闻不问,甚至还暗中怂恿,添油加醋,听凭他们把它渲染得神乎其神;可知者若传播它秘密,泄露它天机,它又能快速做出反应,毫不留而又不露破绽地,控制局面,封堵渠道,肃清影响,对违规犯忌者施以惩罚。我一直认为,我们沈阳分公司不知从哪领养来的两个残疾人,就是用以约束人们行的儆示实物。那两个莫名其妙的残疾人,很可能出身sbs,后来仕途不畅,转投了新主。离开y公司没有关系,服务他人也没关系,国籍都能变,sbs学员改换门庭也不受限制;关键是,不论在y公司供职还是去天涯海角谋生,所有sbs人,都应该对sbs保持沉默,若触动它表皮里边的结缔组织,麻烦加身就是必然。这两个原本不残疾的人,可能就犯了对自己管束不严的毛病,自以为能逃开sbs掌控,结果,他们残疾了。而回收这对废物时,y公司的理由感人至深:他们对公司有过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