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刀客和女人(5)
犯人提出死牢,绑赴杀场,一路骂,一路唱,一路吃,一路喝,毫无惧色。***一街两巷围观的人,齐声喝彩:“好哇!”“有种!”往往还伴着暴雨一般的掌声,令人惊心动魄。“三壶酒”最佩服这种硬汉子。这时候,他身穿大红行刑衣,裸半个膀子,露出一束束的肌肉疙瘩。背插鬼头刀,跟在犯人背后,一走一摇,威风凛凛。仿佛那硬汉子的光彩,被他分了一半去。
死犯唱戏,别有一番撼人心魄的力量。任何舞台演唱都无法和这种演唱相比。死犯双手倒剪,迈着方步,多用红脸韵,激昂慷慨地唱:“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那步态,那唱腔,那神色,活似关云长单刀赴会,豪气逼人。把千万围观者的心都激荡起来了。
有的死犯喜欢唱另一段:“桃花开,杏花败,春风暖……刘幼主你莫要长吁短叹!有为臣保住你身无祸端……”这是《汉刘秀走南阳》里的句子。死犯唱这一段,除了表示自己从容赴死,还有生离死别的劝慰。他知道,在两旁围看的人丛中,说不定就有自己的同伙。自己虽死,却能保住他们无事,虽死而无憾。其间的义气、友足以催人泪下。而这些江湖好汉,常常是官府逼得铤而走险的,因而能引起强烈的共鸣,有一种悲壮的色彩。每逢这时,围观的人如潮水一般跟着挪步。喊好声,击掌声如雷滚动。更有一些年轻的后生,竟激动得满脸通红,热泪盈眶,在心里暗自誓:“有一天老子犯了死罪,也这么风光风光!”
也有的犯人并不激昂慷慨,却表现得轻松自在。这多是些看破红尘,玩世不恭的人,真个是视死如归了。唱起戏文来,是另一种韵味:“在城头用目扫,打量着一枝花,生就的大脚板,她本是鞑子家。我的儿在北国招驸马,莫非招的就是她?俺本是公公儿媳不搭话,外人知道耻笑杀……”显得快活、戏谑。于是,在这麻木的唱腔里,人们也变成麻木的一群。观看的人们一阵阵哄笑,从笑声里得到某种精神满足。至于犯人犯了什么罪,该不该杀头,就无人去管他了。
当时杀人,多出西门,一年就有许多次。因此西关一条街,沿途酒店都有为死犯准备的大黑碗。有胆气的死犯一定要过一家酒店喝一碗酒。押送的人绝不敢拦阻。那时人们迷信,认为死犯的嘴巴“凶臭”,若是被他骂了,必定遭灾,不死也要瘟头瘟脑病三年。
死犯站住了,要喝酒。酒店老板赶紧亲自捧上酒来,由押解人端着喂他喝,一边还要察颜观色,缓着劲。灌得急了,一口喝得呛了,死犯张嘴就骂。“三壶酒”也会把环眼一睁:“娘卖!没头魂啦?慌什么!”押解人嘴也不敢还。刽子手的嘴同样“凶臭”。等一碗酒喝完,押解人把黑碗递还老板。老板拿在手里,退到一旁。等犯人过去了,才敢在当街摔碎,而且要摔得脆响,“叭”!但不知这里头有什么讲究。
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杀场,围看的人早已是密密麻麻。行刑前,有的死犯先对人群磕个头:“各位乡亲,我是某村人,姓啥叫啥。有劳哪位给捎个信,叫家里人来给我收尸。我这里有礼了!”说完,又一个头磕下去。这时,才转身对“三壶酒”说:“朋友,劳驾把活做干净一点!”“三壶酒”点点头,应声答道:“放心!你转过脸去跪好。”死犯转回身,双膝还没点地,他已反手一刀,人头滚落地上。他杀人从来不挥起来砍,而是反手抓住刀把,刀背紧贴胳膊,刀锋朝外,跨个虎步,往下一锉。嚓!只这么一下,便完事了。比犯人预想的还快,人并不感到痛苦。当然,据说是这样。
第三种杀法,是死犯亲属要求“留头”的。这种最显他的手段。所谓“留头”,也就是只留下脖子底下一层皮。不让头掉下来,还要一刀杀死。中间只差这么薄薄的一层,下刀须有分寸。这是“三壶酒”的拿手戏。他很乐于这么干。一是犯人亲属有很重的报酬,要求“留头”的要花三斗麦钱。二是可以显示他本领高超,博得围观者几声喝彩。死者亲属事前还要先花一斗麦钱,雇个皮匠来等着。单等行刑过后,立刻跑进杀场,抱住头往脖子上一按,只七八针就给缝上,也算落个囫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