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之(2)
所以,人过花甲,应该追求一种成熟的美。进入古稀之年,更应该体现出一种智慧的美。但实际上,要做到这种程度,又是谈何容易。所以,最难得者:六十岁时清醒,七十岁时更清醒,八十岁时彻底清醒,这就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了。但通常况下,即或不是患老年痴呆症,六十岁时开始糊涂,七十岁时更加糊涂,八十岁时完全糊涂,也是大有人在的。
因此,朋友们约定,老了以后,互相提醒,一定要做到以下几个不要:
不要怕被人遗忘;不要怕受到冷落;不要不识时务地抛头露面,还要插手管事;不要怕失去讲话机会,产生令人厌恶的指导癖;不要怕后来人否定自己,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必然的真理;不要当九斤老太,就自己空前绝后,谁也看不进眼里,做出失态举止;更不要躲在自己的阁楼里,用嫉恨的目光,诅咒一切后来人,便不被人尊敬了。
说实在的,回到文学这个话题上,也是同样道理。作家的清醒,或许更为重要,文学是一代一代承接下来的事业。所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除极少数的大师外,谁也不可能永远风光。从文学史上来看,作家诗人,长寿者众,但还能坚持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并不多的。学到老,写到老,有这种可能。但写到老,还写得好,那是十分稀有的现象。我们知道,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作家斯坦贝克,最后江郎才尽,写出来的作品,竟到了令人不忍卒读的程度。
所以,美人迟暮,作家也不例外,都会有在创作上老态龙钟这一天的。
我们也看到并领教过的个别作家,一旦到了写不出什么作品的时候,便像妇女失去生育能力,进入更年期,开始不安生地折腾了。折腾自己不算,还要折腾别人。这种折腾,便表现在文学的嫉妒上。诸如嫉妒来日方长的年轻人;诸如指责年轻人的变革尝试,诸如反感文学上出现的一切新鲜事物……
老不是罪过,老而不达,则让晚辈讨厌了。
因为年龄不是资本,可以对后来者做一个永远的教师爷。在荒原上,毛色苍黄的老狼,总是离群而去,孑然独行。而在热带雨林中的大象,最后的结局,是不知所终。所以,俄罗斯的文学大师托尔斯泰,已经是风烛残年,还要在一个风雪夜里独自出走。也许,他希望自己像丛林中的大象一样,大概打算从世界消失吧?我一直是如此忖度的。
在我们的前面,有过前人;在我们的后面,还会有后人。
我们做过了我们应做和能做的事,我们走过了我们应走的和能走的路,老是再自然不过的,坦然面对,相信未来,便是自己的座右铭了。
我一直觉得日本一个大作家川端康成在他的作品《临终的眼》里说的话,是值得牢牢记取的。他说:“我以为艺术家不是在一代人就可以造就出来的。先祖的血脉经过几代人继承下来的,才能绽开一朵花。”
当想到这朵花里,有自己曾经尽过的一份心力,老又何足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