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绝秦书(2)
跟周家寨社火势均力敌的是一队狮子社火。***公狮母狮率领十几个欢蹦乱跳的狮娃,滚动一个碌碡大的绣球。狮父狮母块头很大,一看就是三人合演的。他们不时踩上轰轰隆隆的绣球,做出腾挪跳跃各种姿势,博得众人接连叫好。那绣球上站一个人尚且不易,站三个人简直神了。周家寨人急了,怕自己的社火队吃不住劲儿,黑丑高声吆喝,百锁,你撑得住吗?骑在马上的黑脸汉子回应说,我没事,就看引娃了。说着他故意抖抖身子,头顶的白衣女子就风摆柳一样晃。那女子骂道,百锁,你尻眼钻蝎子了!女子身子晃荡,脸上的血自然就洒了下来,滴在黑脸汉子的脑门上。黑脸汉子抹了一把说,引娃,你吓得尿裤子了吧,还是血尿呢。女子笑着说,我看你口干了,给你喝一点。那血当然不是人血,因为那女子额颅上的菜刀就不是真菜刀,木头的,涂上彩,跟真的一样。木刀不可能劈进女子脑门,她脑门那里粘了一团掺了胶水的面疙瘩,木刀插进面疙瘩,周围抹上猪血,刀劈活人的样子就出来了。黑丑看着晃里晃荡的社火,担心地喊,你们甭斗嘴了,小心芯子!芯子就是一根拇指粗的铁杠子,它下端插在一个小巧的木头架子上,木架子固定在黑脸汉子身上。汉子穿上衣服,它包在里面,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铁杠子上端拴一个精致的皮套子,皮套子做成马甲的样子,那女子穿上它身体就悬空了,这样看起来就像是站在下面人的头顶上。
社火在麦场上耍了一阵,太阳落山时他们该要送福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寨门口,却不料被拦住了。四个端枪的护寨队员守在门口,凡是本寨的人一律放行,其他人都被挡下了,社火队更是不能进,因为他们化了装,谁也弄不清他们的真面目。
周立德不停地给愤怒的社火队说好话,他是护寨队的队长,负责寨子的安全。周立德解释说每年大烟一入库土匪就猖狂,周家寨已经吃过亏了,不能不防,所以生人不能随便进寨,请大家谅解。他说已经派人去请各村的乡约了,让他们来辨认本村的社火队,这不会耽误多少工夫的。正说着,有一个村的乡约来了,周立德叮咛他一定认真查验,说人命关天,马虎不得。那个乡约看了看自己村的社火队,说没问题,但周立德见他说话的口气有点软,就感觉这里边可能不保险。他说,麻烦乡约把他们的名字叫一下,看能对上不?果然有一个人乡约拿不准,他说人脸上抹了油彩就变样了。周立德觉得问题严重,他要大家先把油彩洗了,验明正身再补妆。
这下社火队不干了,那个狮子社火队吆喝说,把我们当贼防啊?你们这地方我们还不去了呢,打道回府!他们收拾家伙就要走人,别的社火队也纷纷响应。
周家寨人在家门口等社火呢,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到寨门口一看,他们不乐意了,送福送福,咋能送到寨门口就打住了呢?送福不到家,来年出麻达!老辈子人都是这么说的,把福送到半路撂下了这不是祸害人吗?
黑丑数落周立德,哪里有土匪?土匪还给你耍社火?想得美!
周立德说,怕他们混在社火里嘛。
黑丑说,要是怕土匪你把护寨队扎到你家里去,我不怕,光一杆还怕人抢吗?我还等社火送福呢,我妈还等着看社火耍把戏呢!
寨里其他人也纷纷参,说这光天化日的,哪有土匪?大过节的,不要搅了一寨人的兴头。
周立德两面受敌,他解释了这边解释那边,安抚了里面安抚外面。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人吼了一声,大家立马哑静了。
放人,看把你能的!
说话的是周克文。他是周立德的父亲,周家寨最有脸面的财东。
周立德赶紧闪到一边,让社火队鱼贯而入。
土匪出来了!
他们呼啦一下就控制了明德堂,活像变戏法一样,狮子眨眼成了强盗。这很容易,社火的行头全是布绘和纸扎的,只要一把撕开,狮子死了,强盗活了。土匪乱拳捶开绣球,里面藏的长枪短枪伸胳膊蹬腿都挣出来了。周克文率领一家人在门口接福,除了在寨门口值守的周立德,当下被土匪捉了个干净。跟着社火看热闹的村民见了这阵势一哄而散,赶紧跑回家躲了起来。他们不是怕土匪看见他们,而是怕他们看见土匪。土匪做的事都是见不得人的,他们最怕别人看见自己。这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名誉,更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因此在土匪看来,最保险的方法是把见了他们真面目的人杀掉灭口,反正杀人是他们的职业,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周家寨的人以前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七拐老汉的事让他们见识了土匪的心狠手辣。上次土匪抢明德堂,别人都躲了,七拐腿不好使,跑得慢,慢也罢了,他还不时扭过头去看,可能觉得抢劫这事很稀奇,一辈子难得碰上一回,不看几眼亏得慌,结果被土匪觉了,出寨时顺手把老汉掳了去。其实那是晚上,黑咕隆咚的,离得又远,七拐能看见啥?但土匪认定他看见了,从那以后七拐就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周家寨人也就是从那以后晓得了土匪的厉害,他们宁愿碰见阎王也不愿意跟土匪打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