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篇有巢氏(2)
事实上,木城人已经失去对土地的记忆。
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潇潇秋雨笼罩了整座木城,木城就有点风雨飘摇的意思。
然后楼房湿了,汽车湿了,当然马路也湿了。行人也都湿湿的,有些惶惶,仿佛遭了灾。
石陀就很高兴,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他是个局外人。
于是石陀行走在风雨中气宇轩昂,时不时拍一拍路边的树,溅出一簇簇水珠。他知道树和他一样高兴。
每逢风雨侵袭木城,石陀就会放下手头的事往外跑。哪怕正看着稿件,有人喊一声:“下雨啦!”石陀会立刻穿上他的雨靴,提上伞,踉跄下楼,冲到马路上淋雨去。
石陀走在马路上,并不把伞打开,只像手杖一样提着,往地上一点:“嗒!”人已走出几丈远。
任凭风吹雨打。
他的蓝布长衫先还翻卷着飘,渐渐就坠下来,沉沉的,后来就往下滴水。
迎面走来一个妙龄女郎,深秋季节居然穿着夏装,一袭翠绿长裙裹在身上,也不打伞,半裸着雪白的肩在风雨中悠悠地走,旁若无人。
不断有匆匆走过的路人看她一眼,有些怪异的神态。但很快就走开了,仍是匆匆的。
雨越下越大,人冷得直打哆嗦。
女郎形态毕现。夏裙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纤腰、丰臀、丰胸都显露出来,甚至能看到粉红的**。
她居然没戴胸罩!
还有下头……内裤……天哪!……哦,有的,米白色。
石陀明白了,这是木城最时尚的一族。一些大胆而自信的女孩子时兴不戴胸罩,她们认为戴胸罩的女人都老了。而且穿衣服不分四季,高兴了冬天穿夏裙,三伏天穿羽绒服,这叫反季节行为。就像反季节蔬菜。
石陀并没有吃惊,相反,他喜欢在木城看到这样的异类。
女郎似乎正享受天浴,完全不在乎秋雨的寒冷。她走路的样子,一点都不着急。
石陀又看一眼,她的确没戴胸罩,**挺拔着,雨水从乳峰顺流而下,像两把喷壶,洋洋洒洒。
此时,雨正下得急。
石陀在她面前站住了。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观。
他现她长相体态像个越南姑娘,两只眼睛大而明亮,有些凹进去,左边眉心里藏一颗痣,水灵灵的很俏皮。
越南姑娘站住了。
她现有人挡了她的路,略显惊奇地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像个油漆工,身材高大单薄,有点驼背,戴一副深度近视镜,蓝布长衫有些破,正往下流水,形成一圈小小的水瀑。
她盯住他:“干吗挡我的路?”
石陀眨巴眨巴眼:“你知道理论的基本属性是什么?”
越南姑娘愣了一瞬,突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根本区别在哪里?”
石陀愕然。
越南姑娘已姗姗而去。走过一段路,回头见他仍愣在那里,于是喊道:“喂!油漆工,我见过你表演说,什么时候请我喝茶,我要和你理论理论!”
石陀循声望去,声音有些遥远飘忽,风雨声太大了。越南姑娘的背影和美丽的臀正消失在密密的雨帘里。
满大街已是涛声一片。
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落一层桐叶,雨靴踩上去软软的,冒出一圈水泡,同时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石陀深深地陶醉了。
踩在桐叶上的感觉像踩在松软的土地上。
他蹲下身,扒开桐叶,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锤子,几下砸开一块水泥砖,露出一小片黑土地。然后把锤子藏进怀里,站起身笑了。
他知道要不几天,这里肯定会长出一簇草,绿油油的一簇草。
石陀迷恋土地近乎病态。
他一直有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就是唤起木城人对土地的记忆。他记得作家柴门在一篇散文里说过:“花盆是城里人对土地和祖先种植的残存记忆。”这话给了他信心,他崇拜柴门,也佩服这句话说得精彩,就是说城里人还是有救的。可他一个出版社的老总,和土地的事毫不搭界,又能做什么?每天拿个小锤子偷偷敲马路,尽管很开心,到底成不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