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蒙古往事(2)

2.蒙古往事(2)

对丈夫的决定,诃额伦不惊讶,她一只手放在鼓胀的肚皮上,另一只手握住也速该,说,上天保佑,孩子等着你回来给他起名字呢。也速该说,他的名字早有人给起好啦。诃额伦问他叫什么。他说,就是第一个死在我手的塔塔尔人。我将把他的名字取了,送给我的儿子!

天快黑了。老察拉合还唱。也速该的后背凉了。好多毡包闪出光亮,星星似的散落着。从察拉合的歌子背后能够听见传令人的马蹄声,有许多,这些人把他的号令从一个包带到另一个包,再由这个包里的人传到下一个包,越传越远。三天之后,他们都将离开自己家的毡包,聚集到他的身边来,带着各自的武器。十六岁到六十岁,所有的男人。

女人们不问什么,用不着,从刮进帐门的风中,她们闻出了仇恨的气味。她们的男人,本来就话少,现在更安静了,就那么坐着,在你面前,让你看着面生,心疼。他眼睛看着你,心早就跟随苏鲁锭苏鲁锭,三岔的长枪,缚九根牦牛尾,象征最高权力,也是指挥战斗的军旗。走了。女人们都知道,上天生出这些男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去战场厮杀、报仇的,你不能把他留在家里。这种时候该替他们把打仗的马刀和皮甲拿出来,擦干净,放在门口,把盛奶酒的皮囊灌满了,放在枕边。母亲为了儿子,妻子为了丈夫,女儿为了父亲。从来就是这样。

翁吉剌的地面上雨多、风软,男人们好脾气。每年他们都挑出最肥的牲畜送给邻近的金国人,还有最白的姑娘。翁吉剌男人舍不得他们的地面,不想与金国结仇,哪怕心里委屈,脸上绝不露出来。这些事诃额伦十四岁上就懂了。她听她的祖母说,金人和汉人管他们叫白鞑靼,还有一种黑鞑靼在西边的地面上。黑鞑靼们不怕金国人,他们胆子大,都是合不勒汗的子孙。那个威名远扬的合不勒汗,敢揪金国皇帝胡须的合不勒汗,他的妻子就是一个翁吉剌女人。诃额伦不傻,她能从祖母的话音里听出来,祖母羡慕那位嫁给合不勒汗的女人,那个女人给合不勒汗生了七个儿子。祖母还说,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天生有两条命,一条是父母给的,另一条命就是男人给的。诃额伦在心里偷偷算过,头一回不过十几年,另一回呢,她就不知道了,要是活得长,就是一辈子。她见过金人,穿镶银铠甲的那种;也见过拉骆驼的波斯人、会看书的畏兀儿人,还有汉人,这些个男人都太精明,包括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他们脑筋太过灵活,心又小,什么都不舍得撒手。诃额伦对自己说,我不要这样的男人。

后来祖母做主,把她许给了一个名叫赤列都的蔑尔乞人。听说这个赤列都的哥哥名叫脱脱的,统领着鄂尔浑河边三姓的蔑尔乞部落。那天,祖母盖着三层貂皮被子也暖不过来了,有点糊涂,竟把诃额伦当成了年轻时的自己,她吐着寒气说,翁吉剌的女人生来心大,嫁就要嫁给收管天下的人,让后辈脸上有光彩。说完这话自己先脸红了,是女孩子那种羞红,从眼睛下面蔓延开去,一直到脖子下面。身穿嫁衣的诃额伦跪在祖母身边,不知道怎么才好。最后,祖母抓着诃额伦说,孩子,你吃苦了。诃额伦没听懂,祖母就咽气了,临死嘴还张着,两颊鲜红,特别好看。

脱下了嫁衣的诃额伦成了赤列都的妻子。可是,诃额伦不相信,这个赤列都就是把她再生一回的那个人,好像什么地方弄错了,不对劲。赤列都对她百般的好,好得让她害臊,没处藏没处躲。他为她脱靴子,帮她梳头,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诃额伦诃额伦诃额伦诃额伦,像唱歌。诃额伦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共十天。第十一天她要跟赤列都回到鄂尔浑河边的蔑尔乞部落去。

返回蔑尔乞部落的途中,诃额伦在帐车里一路摇晃,帐车里铺着熊皮,挂着毡帘,很暖和。雪被车轮轧得吱吱嘎嘎地响,几个蔑尔乞士兵在前面引路,赤列都跟在后面,西北风打在后背上,推着他们一路往前走。路上遇到的毡帐越来越少,地面越来越开阔。她吃睡都在帐车里,尿尿的时候才出去,避开人,到山后面的雪窝里。这一天,她刚上车就听见一声唿哨,像锥子扎进耳朵。她浑身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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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往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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