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奸细(1)
不仅在学校,回到家里徐瑞星也是这种心态。以前,他在家里感受到的是蔗糖一样的甜味儿,厚实、柔和、平静、安详,现在却不是这样的,亲密的外衣底下,多了一层怜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啥也没干嘛!的确,他啥也没干。汪文强家里的电话号码,安安稳稳地沉睡在他的身上。只不过,他不是随随便便地揣在荷包里,而是压在手机电池背后的。压进去之后,他就再没取出来过。
但他并没有忘记。那七个数字,依然钉子一样扎在他的心里。有好几次,他都对自己说,忘记它吧!可他就是忘不了。关键是,即使真的忘了,那片写着号码的卫生纸还在呢。他似乎不愿正视这一点。他的灵魂总是响起两个声音,一个说:你应该把那片纸扔掉!另一个声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出噪声,把前一个声音压下去。十天过去了,徐瑞星终于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不仅如此,藏在手机里的那片纸上,还又多出了两个学生的号码!一个是三班的,一个是五班的,都是文科重点班,两个学生,也均是新州市赫赫有名的尖子生。跟上次一样,徐瑞星是利用这两个班的班主任偶然的麻痹,把他们的信息弄到了手里……
这天夜里,儿子早就睡下了,妻子邹静又在客厅里剥瓜子,看电视,徐瑞星则来到书房,将门闭上了。他本来想再备一会儿课,可事实证明他啥也干不了,东摸西摸,心神不定。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被推开了,但徐瑞星没现,他眯着眼睛,任思绪在他自己也不认识的道路上奔跑。门口的邹静喊了一声:徐老师。邹静的声音湿漉漉的,水似的柔软,可在徐瑞星听来,却像突然炸出的响鞭,抽得他措手不及。他有些恼怒,说你怎么还没睡?其实邹静那时候早已经上床,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要等着丈夫来,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偎一会儿,跟他好好地缠绵一会儿。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了。可丈夫就像忘记了隔壁还有张等着他的床,床上还有个等着他的女人,于是邹静就过来叫他了。邹静穿着水粉色的睡衣,从脚趾丫到头梢,都显得那么细腻柔滑,春荡漾,只是徐瑞星通通没注意到,他说,你自己去睡吧。
邹静出去了。进来的时候,她被某种东西充盈着,出去的时候,那种东西就被抽空了,让她单薄得像一个影子。徐瑞星又冥想了好一阵,终于把纸片从手机里取了出来。三个号码前面都没有名字,但谁是谁的,他记得格外清楚。他试了几次,终于把电话拿了起来。
只响了一声,黄川就接了。这证明他也没睡,而且从显示器上看出了是徐瑞星的电话。徐瑞星说出了一个名字,只说了一个,是三班的,叫花远辉。
黄川一听这名字就兴奋起来。虽然南城和北城的学校没什么往来,但城区内各校有哪些尖子生,彼此都了如指掌,有的学校还在高三火箭班和重点班的后墙上,贴着外校尖子生的姓名,给学生圈定这些人是必须超越和战胜的目标。新州五中就是这么干的,花远辉上了他们重点班的后墙。黄川很兴奋,却把兴奋压抑住了。他怕自己一兴奋,就把徐瑞星在深夜里沉睡的自尊心唤醒了,他就不会捅出真正有用的信息了。同时黄川也想,人家把张泽君都弄过去了,一个花远辉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只是平淡而不失热地说,好,徐老师,他家的电话是……
徐瑞星讲了。
黄川记下后,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些话,徐瑞星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更没有对黄川的话表任何意见。放了电话,徐瑞星看着书桌玻璃板下自己的照片说,你——我——并不是为了钱!
手里有三只熟透了的桃子,徐瑞星当然不会一次性地让黄川摘走,他需要一次试探。先把谁给黄川,徐瑞星是很费了一番考量的。既然第一个弄到的就是汪文强,那就给汪文强好了,但徐瑞星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他无法想象康小双在失去汪文强后会是一种什么形。为了这届学生,康小双真是付出了全部心血,这学校里的人,从没看见过她跟丈夫散过步,上过街,也从没看见过她买过菜,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她在市回收公司上班的丈夫包下来的;他们的儿子在成都电子科大读书,康小双把儿子爱得恨不能捧在手里,可今年儿子放五一假回来,她硬是没时间陪儿子在校园里走上两圈!想起这些,徐瑞星实在狠不起来。不给汪文强,就给五班的江玲吧,但江玲的班主任岳兴明的妹妹前不久住了院,听说是肾上的问题,很严重,他妹夫在澳大利亚读书,一时回来不了,妹妹的女儿只有半岁,这一住院,就全靠哥哥嫂嫂了,如果再摊上那档子事,岳兴明怎么应付?比较了半天,最后徐瑞星才决定先给花远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