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奸细(4)
电话又是在深夜打出去的。
他拨号的时候,再次想起桂主任说过的话,桂主任说,他表面跟外校的“那个人”称兄道弟,内心却在作呕,电话那头的黄川就是这样的吧?徐瑞星感到羞辱,愤怒,而所有的羞辱和愤怒最终都化为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他第一次承认了吴二娃的话,把三个尖子生送出去,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他并非没考虑钱的因素;而且他还承认,一旦把那些好听的理由抛开,就现钱是他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这让他很看不起自己。
然而,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了,只能走这步棋看看了。
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变得那么小,简直像一个大病中的人。他说黄主任,我再给你提供一个。黄川说好哇,徐老师。他说那孩子叫谢家浩。电话哑了一下。这短暂的时刻里,他明显看到了黄川竖起了耳朵,挺直了腰杆。黄川说好哇好哇,他家电话?谢家浩家没有装电话,父母也没有手机,徐瑞星便把谢家浩的母亲,也就是在二中对面菜市场里做泡菜和生豆芽的那个妇人给黄川描述了。黄川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说徐老师,明天晚上,还是那家茶楼,这是条大鱼,我给你六千!就这么定了,六千,一分不少!
徐瑞星古怪地笑了一声。
黄川听出他笑得很异常,说徐老师……六千还不满意?我们来日方长嘛。
徐瑞星说,我告诉你黄主任,这个学生,我一分钱也不要。
黄川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嗯了老半天,说那怎么行呢,徐老师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哪能不付辛苦费给你呢?如果你实在嫌少,我们可以再商……
徐瑞星啪地一声把听筒砸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钉耙掏空了。
明天下午,最多后天早上,谢家浩的位子就会空出来。谢家浩是他班上的尖子生,也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他以这种方式来消除领导对他的怀疑,能否成功他没有精力去考虑,他心里只剩下痛。撕心裂肺的。他深刻地理解了康小双在丢掉汪文强后那种恐慌和伤感。做教师的,尖子生在高考前夕跑掉,不仅使自己的业绩遭受损失,还有父母对子女才有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感,以及心灵深处的挫败感……点点滴滴,都是心血呀,何况谢家浩是他自己推出去的!
那天上午,他以怜爱到骨肉里的心看待谢家浩,上课的时候,他连续五次抽谢家浩回答问题。自从把座位让给张泽君,谢家浩一直坐在后门边,天气热了,教室不可能关门,别的教师上课的时候,徐瑞星也常去后门外晃动,假装以班主任的身份检查班上的纪律,内心是想多看谢家浩几眼。
中午放学后,徐瑞星焦躁不安,他害怕带着这种绪回家,给妻儿造成新的伤害——他已经伤害过他们了,有一次他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狠狠地抽了儿子一耳光,丁丁又痛又委屈,大哭不止,一张酷似母亲的小脸像要浸出血来。儿子的伤心强烈地感染了邹静,她也哭了。自从吴二娃请客后,她现有些事丈夫在给她打哑谜,这最近好些天来,丈夫都显得不正常,也说不出怎么不正常,反正是不正常……徐瑞星不想回家,便打电话说自己有事,不回去吃午饭了。他没回家吃饭,也没去外面吃饭,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喝茶,抽烟。
直到看见谢家浩又回到教室,他才舒了一口气。
但这是没有意义的,明天他就会走的!那天夜里,徐瑞星又是通宵未眠。他傍着妻子躺下去,却感觉妻子离他十分遥远。因为他内心的苦恼,妻子无法分担……早饭过后,他直想跑步去教学楼,可又生怕这异常举动招来新的怀疑,便迈着不自然的正步进了大厅,看了看那个巨大的倒计时牌,才上楼。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后门边的血窟窿,那是从他身上挖走的一块肉!
然而谢家浩却没走!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已经响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等着老师进去。
三天过去,谢家浩都没走!
这是怎么回事?未必他不接受那笔钱,黄川就没去找谢家浩的父母?他很想从谢家浩的脸上读出一点儿什么,却什么也读不出来,这个黑沉沉的大个子男孩,总是那么羞涩,安静,当老师注目看他的时候,他就把头低下去,认真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