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宅(1)

1.老宅(1)

老宅座落在一条清浅的河边。它属于闽北山区一个古老集镇的一小部分。

记忆中的老宅年代久远。高大破旧的灰砖门楼,高矗饿长着稀拉狗尾巴草的风火墙,阴暗潮湿的三进深的内堂,杂草丛生的后院,后院中青苔班驳的古井,垂挂着蛛网与乌黑油烟的屋檐,这一切构成了我童年一部分生活的场景。准确地说,在我七岁时离开小镇去县城念书之前,我和外祖母就一起生活在这个古老而破败的宅院之中。那时我没有觉得小镇老宅院内的生活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

据说老宅是我外祖母的产业。外祖父是我所有亲人中永远无法亲近的一个。我从没见过他。作为这个闵北古镇有名的纸坊老板兼地主,他不失时机地死在临近解放的头一年。我从小跟着外祖母在老宅里长大,但我几乎没有听到她谈起过外祖父。我只隐约知道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很有钱,拥有古镇半条街的产业。但到我记事的时候,我与外祖母就只能蜗居在这间临河老宅的一间阴暗小物里了。那是土改之后外祖母拥有的一间房产。那时老宅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杂院,六七户人嘈杂地居住在这三进深的古老宅院里,四处胡乱堆放着柴草和农具杂什,家禽屎便随处可见。多年以后我仍然想像不出老地主当年在幽深古朴的宅院内悠然踱步的景。

一条厚实的青石门坎把老宅圈进浓重的阴暗中。很多年我一直没有弄懂南方地区房屋门坎的用途。在南方,为什么传统的建房总是在所有叫门的地方横上一条小小路障,或石条或木版,高矮不一,但总在人可以轻易迈过去的尺度内。那么,这条叫门坎的东西究竟想拦住些什么呢?无疑它不可能阻拦窃贼,甚至它无法阻止任何一个行动正常的人随意跨过门坎,顺手牵羊拿走家中的物什。它只会给主人带来不便,给蹒跚学步的孩子制造危险。那年我曾亲眼看见邻居的小男孩在老宅的门坎上跌了一跤,付出了他新长出的两颗门牙。小时侯我觉得那条青石坎最大的好处就是给我一张固定的凳子,它使我能够在阴凉的门洞里打掉一段童年的寂寞时光。

在那些寂寥的午后,我的童年被搁置在高大门楼下那条青石坎上,看着时而清澈时而浑浊的河水从门前无声的流过。天晴的时候,我会看见明亮的阳光的河的下游水面上泛起一片耀眼的白光。而在下雨的日子里,我就会听见千万条水线扎进河里的刷刷声了,那会让我无限憧憬的想象起外祖母往滚锅里下面的景。在那些年中的某一天,如果你凑巧从沿河的鹅卵石小路走进走进这个闽北古镇,也许你会看到一个苍白而瘦削的小男孩,孤独的坐在一个阴暗的门洞里,呆望门前流逝的河水。你看到的那个男孩也许就是我。而男孩身后那座破旧的大房子就是我现在跟你说的老宅了。

在盛夏季节,坐在青石门坎上,门前河坑边那棵茂盛的米汤花树会遮挡着我的部分视线。它斜斜的伸出水面,翠绿而浓密的叶片泛起勃勃生机。但你不会看到一支花朵。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之所以日复一日呆坐门前,并不时我从小就喜欢冥想,其实我在守望我的米汤花。这种粉紫色的厚实的花朵,是我中餐甚至晚餐最可口的菜肴。每天,外祖母将我采摘来来的花朵撕成碎瓣,淘洗干净后煮出一大钵汤。我把汤浇进白米饭里,每次都能唏唏呼呼吃出一身大汗。外祖母用米汤花瓣煮出的米汤,成了我童年岁月必不可少的滋润。那时经济拮据的外祖母对我说,米花汤吃了最长身体,城里人有钱都买不到。我听了便乐颠颠地天天坐在门前守望。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密切观察并暗暗记下了那些即将绽放的花苞,第二天我会起一个大早下到河里,抢先采下那十来支夜间绽放还挂着露珠的新鲜花朵。万一起床迟了,邻家的孩子就会捷足先登,那时侯我就只能面对一树碧叶空自懊恼。在那艰难年代里,几朵野生的米汤花也成了人们哄抢的紧俏物资。

许多年以后,我在县城里盖起了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从乡下挖来四棵米汤花树,栽种在房子的围墙边。夏季里树上开满了这种土里土气的紫色花朵,女儿放学回家从树旁经过的时候丝毫不会在意,她不会知道她爸爸的米汤花结。而这许多年来我也再没有吃过米汤花了,我害怕现在油腻的嘴会坏了我童年美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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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集(卷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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