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像鸟一样飞来飞去(3)
郭大念了念就笑起来,说,经理会写诗。***表姐说,她是会写诗,水桶也会跳舞。郭大开始还笑了一下,但过了一会,他体会出表姐是在挖苦薛经理,郭大说,不是薛经理写的,可能是她抄下来的。表姐说,是从前的老板抄在这里的,这个店又不是薛丽华的,是人家转包给她的。郭大说,从前的老板是谁?表姐说,我怎么知道。郭大又说,他抄的谁的诗,这是骂人的哎。表姐翻了个白眼,说,骂人,骂人有什么,现在谁不骂人。
送水的工作简单枯燥,但郭大觉得挺有人味,因为这是与人打交道的,不像他以前干过的一些活,要不就是水泥,要不就是烂泥,不是冷冰冰,就是死沉沉。现在郭大把水送到每一家人家,都会感受到不同的人冷暖。比如他到一家人家送水,那个人家的老太太总是说,你不是那个人,你是另一个人。郭大估计她说的是水站换了送水工,但郭大听不出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还有一家的老太太就不一样,她总是对郭大说,还是你好,还是你好,可能是在跟前一个送水工作比较。郭大虽然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但知道总是有好与不好的区分。有一家的妇女,经常给他塞几个桔子苹果,还有一家的男人,见了他就给他派一根烟。郭大本来不抽烟,他不想要人家的烟,但是看到人家这么热,要是不拿,反而显得生分了,他就接下来。起先是拿回去给老金抽,后来时间长了,郭大自己也渐渐会抽烟了。给烟的那个男人问他,小伙子,姓什么?郭大说,我姓郭,叫郭大。下次他看到郭大,就喊他,小李,来啦?郭大说,我姓郭,我叫郭大。他就说,我知道你,郭大嘛。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他也一样停下来拿烟给郭大,说,小王,送水啊?
不过也有一些人不是这样的,比如有一个妇女,每次郭大送水去,她脸上好像是笑着的,但是她的眼睛不笑,还很紧张,她总是一步不离地紧跟在郭大身边,但又随时好像要逃开似的。她一般不开口,开门,引郭大进来,看着郭大把空桶取下来,把满桶装上去,再跟着郭大走到门口,她都不说话,一直要等郭大出了门,等她关上了防盗门,她才跟郭大说一声谢谢。这时候,郭大一般已经走下几级楼梯了,郭大就嘀咕一声,不用谢,也不知她听见听不见。平时因为她不肯说话,郭大一般也不跟她多说什么,但是有一次,水价调整了,每桶水降了一块钱,这事郭大不能不说,郭大就说,大姐,我们的水降价了。
没想到这句话把她吓了一大跳,她脸煞煞白,拍着胸口,说,你吓煞我了,你吓煞我了。郭大不知道自己怎么吓着她了,站在那里愣,妇女也没有说他是怎么吓着她了,只是白着脸。郭大觉得她真是吓着了,不是装出来的。郭大还在一家用户那里认识了一个大学生,他是做家教的。有一次郭大送水去,主人不在家,是那个大学生开的门,看上去和他同村的小林差不多的样子,只是多了一副眼镜,那个小孩郭大却没看见,他在自己屋里做功课。
郭大有一天意外地碰到了小林,是小林先看到他的,小林在背后喊,郭大牙,郭大牙,但郭大没有反应,一直到小林追上来拍他的肩,郭大才回过神来。郭大说,小林,我现在叫郭大,不叫郭大牙。小林说,我不管你叫什么,我要跟你借钱回家。原来小林在建筑工地干活,认识了另一个小老乡阿风,两个人要好,有了孩子,想要去打掉的,后来又没有打,结果孩子生下来,两个人不知怎么办了,只好抱着回家,去跟大人商量。郭大去火车站送他们,小林说,阿凤,这是我们村的郭大牙。郭大说,我现在叫郭大。阿凤看了看郭大的牙,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小林去买了一袋薯片,本来他是自己吃的,但阿凤也要吃,就拿过去了,吃得嘎啦嘎啦的,碎屑都掉在身上,那个小孩在她怀里拼命地哭,她好像就没听见。旁边一个大嫂说,你的孩子饿了。
阿凤朝大嫂也翻个白眼,仍然在吃薯片。检票的时候小林说,郭大牙,我走了。郭大说,你们还来不来?小林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