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在牲口屋(1)
杨伙头苗子太旺,看来不除掉他是不行了。***
半夜,金宝听见有人翻墙进院,激灵一下脑子就明了。不用问,又是狗日的杨伙头。杨伙头不偷鸡,也不牵羊,是冲她来的。她躺着不动,两眼大睁,望着窗户。冬天,窗户纸冻得焦,脆,春风一撕,那层薄纸很快就破了,只剩下椿木条栅成的窗棂子。窗口微微灰着,表明那里是窗,不是墙。
杨伙头推门,推不动,就转到东间屋的窗口去了。他对金宝家熟门熟径,知道金宝正在东窗内的大床上睡着。按以前长期使用的暗号,他轻轻叩了四下窗。不灵。他又叩了一次,还是没有回应。他把脑壳子抵在窗棂子上,使劲往屋里瞅。屋里黑成一块,他什么都瞅不到。但屋子里飘出来的有陈年红糖的气息,有鲜尿的气息,还有金宝毛深处的气息。这些气息是一种混合香型,杨伙头再熟悉不过。他一嗅到这些气息,身上的毛孔就张开了,尾巴骨那儿就颤颤的,有点酥。他压低嗓子,向屋里的床上唤:“金宝儿!金宝儿!”
金宝不理。她看见杨伙头的大脑袋在窗口伸着,两只手在窗棂子上扒着,黑乎乎的,很像传说中的熊瞎子。她真担心“熊瞎子”三晃两晃,把窗棂子晃掉,然后从窗口爬进来。
“金宝儿,我给你买了一根牛舌头,咸的,你最爱吃的,给,你起来吃了它。”他从怀里把咸牛舌头掏出来了。咸牛舌头外面裹着一层草纸,硬橛橛的,挺粗。
以前,金宝是喜欢吃咸牛舌头。咸牛舌头肉质细,筋道,耐嚼,舌头一沾唇,她即时满口生津。一根咸牛舌头够她消受好长时间的。现在,她坚决不吃咸牛舌头了,宁可咬自己的舌头,也不吃那东西了。
“金宝儿,你别装睡了,我知道你睡不着。开门让我进去吧,咱俩好好说说话。”
金宝在肚子里骂杨伙头:“进去?进你娘的狗洞去吧!说话?说得好听,你那嘴就是粪窑子,啥时候出过好话!”
“金宝儿,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走,站到天明也不走。等到天明,我还得进去。”杨伙头往上一蹿,半块屁股跨坐在窗台上,一副扎长桩的样子。窗台上不知有件什么东西,被杨伙头碰落了,掉在地上出一声脆响。这响声惊动了宿在院子里楝树上的几只母鸡,母鸡们一阵躁动。
金宝只得披衣来到窗前,切着齿说:“杨伙头,我看你是找死呀!孩子都在家里,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你到底还让我活还是不让我活?”
杨伙头说:“就这一回,最后一回还不行吗?说话算话,谁要再来找你谁是狗。”杨伙头不失时机地把咸牛舌头往窗棂子缝里塞。咸牛舌头粗,窗棂子缝窄,只塞进一点头,草纸就破了,咸牛舌头卡在那里。
金宝把咸牛舌头往外推,说:“屁眼子扇风,谁相信你放狗屁!你自己说,你说过多少次最后一回了?你当了多少次狗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怎么死吧?”
“你只要让我进去,你让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让你头撞南墙,你现在就去撞吧。”
“那你还没让我进去呢!”
“等你死了再进来吧!”
杨伙头哎呀了一下,算是叹气,说:“金宝儿,你这样绝,也不怕我伤心。”
“你还配有心?你的心早让狗扒吃了。你要是还有一点人心,也不会一次又一次来逼我了。”
当晚,金宝到底没有开门,没有放杨伙头进屋。她哄骗杨伙头,说等哪天有机会了,她去找杨伙头。杨伙头走后,她仍不敢开门。上次,杨伙头说了走,却没走,躲进了屋山下的茅房里。她去茅房解手,杨伙头一下子就把她抱住了。这次她不会再上杨伙头的当了。直到天亮,听见母鸡们从楝树上飞下来,她才起床开门。她抓起杨伙头落在窗台上的那根咸牛舌头,扔进茅池里去了。
夜里被杨伙头碰落在地的是一只瓦碗,里面盛的是豆角种子。瓦碗摔碎了。豆角种子溅了一地。
杨伙头苗子太旺,看来不除掉他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