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碑(3)

3.碑(3)

当大娘正要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在河南边响起一棱机枪。这是一个信号,平原上的一次残酷战斗开始了。

机枪一枝连一梭,响成一个声音。中间是清脆沉着的步枪声。一家人三步两步跑到堤埝上,朝南望着。

枪声越紧也越近,是朝着这里来了。村里乱了一阵,因为还隔着一条河,又知道早没有了渡口,许多人也到村南来张望了。只有这一家人的心里特别沉重,河流对他们不是保障,倒是一种危险了。

树枝开始摇动,霜雪大块的往下落。风来了,雾也渐渐稀薄。枪声响到河南岸,人们全掩藏到堤后面去了。

他们这叫观战。长久的对战争的想望,今天才得到了满足。他们仔细地观察,并且互相答向着。

雾腾起,河流显出来,河两边水浅的地方,已经结了冰,中间的水流却更浑浊汹涌了。

他们渐渐看见一小队黑衣服的战士,冲着这里跑来。他们弯着身子飞跑,跑一阵就又转回身去伏在地上射击。他们分成了三组,显然是一组对付着一面的敌人。敌人也近了,敌人从三十方向包围上来,形成了一个弓背。这一小队黑衣服的战士就是这个弓的弦,是这弦牵动着那个弓背,三面的敌人迅速地逼近他们。

“那穿黑表裳的是我们八路军!夜里才过去的。”小菊兴奋又担心地,大声告诉她身边的人。

这一小队人马,在平原上且战且走。他们每个人单独作战,又连结成了一个整体,自己留神是为的保护别人。在平原上初冬清晨的霜雾里,他们找到每一个可以掩蔽自己的东西:小濠沟、地边树、坟头和碑座,大窑疙瘩和小树林。他们在那涂满霜雪的小麦地里滚过来了。

这自然是败退,是突围。他们一个人抵挡着那么些个敌人。三面的敌人象一目旋转的黄蜂,他们飞上飞下,迫害着地面上的一条螟蚣。蜈蚣受伤,并且颤抖了一下,但就是受伤的颤抖,也在观战人的心里形成了悲壮的感觉。

人们面前的土地是这样的平整和无边际。一小队人滚动在上面,就象一排灿烂的流星撞击在深夜的天空里,每一丝的光都在人们的心上划过了。

战争已经靠近河岸。子弹从观战人们的头顶上岐吱地飞过去。人们低下头来,感到一种绝望的悲哀。他们能渡过这条河吗?能过来可就平安了。

赵老金忘记了那飞蝗一样的子弹,探着身子望着河那边。他看见那一小队人退到了河边。当他们一看出河里已经结了冰,中间的水又是那么凶的时候,微微踌躇了一下。但是立刻就又转过身去了,他们用河岸作掩护,开始向三面的敌人疯狂地射击。

老金看出来:在以前那么寡不敢众,那么万分危险的时候,他们也是节省了子弹用的。现在他们好象也知道是走到一条死路上来了。

他们沉着的用排枪向三面的敌人射击。敌人一扑面子压过来,炮火落到河岸上,尘土和泥块,掩盖了那一小队人。

老金看见就在那烟火里面,这一小队人钻了出来,先后跳到河里去了。

他们在炮火里出来,身子象火一样热,心和肺全要爆炸了。他们跳进结冰的河里,用枪托敲打着前面的冰,想快些扑到河中间去。但是腿上一阵麻木,心脏一收缩,他们失去了知觉,沉下去了。

老金他们冒着那么大的危险跑到河边,也只能救回来两个战士。他们那被水湿透的衣裳,叫冷风一吹,立时就绪成了冰。他们万分艰难的走到老金的家里。村北里也响起枪来,村里大乱了。母女两个强拉硬扯地给他们脱下冻在身上的衣服,小菊又忙着到东间把自己的新棉裤换下来,把一家人过冬的棉衣服叫他们穿上,抱出他们的湿衣服去,埋在草里。

大娘含着两眼热泪说;

“你们不能呆着,还得走,敌人进村了!”

她送他们到村西的小交通淘里,叫他们到李庄去。到那里再暖身子吃饭吧。她流着泪问:“同志!你们昨晚上过去了多少人?”

“二十个。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战士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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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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