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北方城郭 第一章(4)
上车后,白剑一直在思考这次行动的计划,翻来覆去掂量,只有走私访这条小胡同儿。***这多少让他心存疑惑。大学毕业前,他每年回龙泉两趟度寒暑假,所接触的不过是老家八里庙的父老乡亲,对龙泉当年救灾的整个况无力关注。婚后这八年只回去过三次,第一次冉欣对八里庙的跳蚤、蚊子深恶痛绝,只住五天就返回北京了,后来的两次只是顺路回去探望年迈的祖父和妹妹,私访的难度可想而知。可是作为当年大洪水殉难者的儿子,知道了当年救灾时的问题而仍缄默不语,还有脸面对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吗?白剑在黎明时分,伴着列车有节奏的铿锵睡了。
罗一卿洗漱罢,那个叫小莲的乘务员又来请他们吃早餐。他好说歹说,总算谢绝了车长的美意。这种美意消受太多就成了负担,有朝一日常段长提出点什么要求,办起来就很棘手。他看看从地平线上刚刚升起的红日,伸手拍醒了白剑,“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你这个人怪得很,谈兴来了可以通宵清谈,转眼就变成一块石头。”白剑伸个懒腰,“心里烦。”罗一卿挪到白剑的铺上,“你老兄此行有点鬼鬼祟祟,不像是回去休假。冉欣最近总给你出况,按常理你该在北京哄她才是,要不然也该偕夫人衣锦还乡。我看你是回去淘金的吧。在社里,我常对人说,白剑是大器晚成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有八分把握,你老兄不会轻易出手的。能不能给兄弟点拨点拨?”白剑躲开罗一卿探究的目光,轻轻捣了罗一卿一拳,“别神经过敏,别给我戴什么高帽子。我是块废物,早盖棺论定了的。我还羡慕你呢,柳城出现全国第一所私立大学,又是医学院,你是用哪只鼻孔嗅到的?”罗一卿挠头笑着,“白剑,你别搞这种反讽,我知道我只是有点小聪明,只能嗅一些热点,吹吹喇叭、抬抬轿子,过眼烟云而已。你这次回龙泉,肯定是去挖狗头金的,你不用瞒我了,我已经感受到你身上散出的贪婪的杀气。”
林苟生听了这番话,腾地坐起来。龙泉,这个姓白的是去龙泉,身上有杀气,一个京城的大记者带着杀气回乡,乖乖隆的咚,他奔什么来的?这念头一出现,林苟生就把昨晚这两位大记者带给他的那杯难咽的苦酒泼洒到爪哇国去了。
“杀气?”白剑倏地了罗一卿一眼,笑道,“早叫生活磨个精光了。龙泉小县能是个生产新闻的地方吗?一卿兄,我确实是回来赎罪的。当年大洪水后,我没有找到父母的尸骨,此一不孝;十余年里,我只到祖坟里的父母衣冠冢前凭吊三次,此二不孝;祖父八十五岁大寿希望我能回去,我却只看小妻脸色,没有回去,此三不孝。身背三不孝,还能有杀气吗?事业不温不火,愧对皇粮,可谓不忠。一个不忠不孝之人,百身难赎,还敢动什么杀机?开什么玩笑!”罗一卿得意地咧开大嘴笑了,“你是冲大洪水来的,我明白了。你想翻翻陈年旧账……哦,对啦,上面就要对贪污、**动手术,你要打个提前量。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到沿海省和特区去。”白剑见罗一卿猜中了自己的心事,避开这个话头道:“我的感觉向来迟钝,要是我有预测上面大动作的特异功能,早赶到点子上了。实不相瞒,我是回乡找自信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过,我觉得真正能表现当代中国主要特征的地方,不在大都市,不在沿海,不在特区,只能在龙泉这种中原小县。”
“这姓白的良心大大的好。”林苟生心里一嘀咕,立马坐不住了,像一只肉球一般从中铺上滚了下来。少女看见林苟生笨熊似的模样,掩口笑道:“大叔,你是属熊瞎子的吧,动作像极了,在大兴安岭我见过的。”
罗一卿仍在和白剑缠斗,“龙泉这种县嘛,我实在不敢苟同,要是赶寻根的潮流,你这话还有几分道理,柳城地理位置特殊,小盆地自成体系,封闭、僵化、观念陈旧,我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来过问这个私立医学院的。”白剑淡淡冷笑道:“你只注意了地理、地貌,忽视了文化和历史。龙泉在柳城地区,更有独特性,文化上属中原文化、楚文化和商洛文化的杂交;便是地理,你只看到了四周的山。这里的河流,一半属于长江水系,一半属于黄河水系,绝对是全国独一份;历史嘛,一难尽。”罗一卿反击道:“这么个宝贝,你怎么多年没送它些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