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北国草 第八章(六)(8)

8.北国草 第八章(六)(8)

“文革”期间,极左思潮把我和我的妻子冲到了山西。从这个时候起,我们开始在一个屋顶下生活了,我们的枕边,总放着一本方志敏烈士写的书——《可爱的中国》,这可以说是我们的精神寄托,也可以说是激励自己奋进的精神武器。我的小说《伞》中写的那些景基本是我们在“那个年代”的影子。除了这本书之外,我走到哪个“驿站”带到哪个“驿站”的文学书籍有:孙犁的《荷花淀》,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第二部),果戈里的《塔拉斯·布尔巴》和别林斯基全集。这些书是我年轻时代就喜欢读的。但从生活给我们带上沉重的枷锁之后,我的文学兴趣,似乎随着生活轨道的改变,而有所改变,于是在我身边多了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和雨果的《悲惨世界》,我喜欢它们笔下的严峻和深沉,尤其喜欢雨果笔下排山倒海般的悲壮力量。如果说,在打倒“四人帮”之后,我陆续表的中篇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泥泞》、《遗落在沙滩的脚印》、《远去的白帆》等,明显地表现出风格的突变,这先是苦难生活的功劳,其次是雨果作品给我的影响。我读《悲惨世界》中描写冉阿让和芳汀的某些章节时,常常热泪夺眶而出,继而拍案而起。

在这么多年的艰难生活中,我还常常把使人振作、坚强的哲理名,牢记在我的心头。

俄国大批评家说:“苦难是所最好的大学”,我记下了;巴尔扎克说:“苦难是个老师”,我也记下了;英国作家萨克雷在《名利场》一书中,曾借人物之口写出人对逆境的处世哲理,他说:“生活好比一面镜子,你对它哭,它也对你哭,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我用这些话,激励自己坚强,而不能颓废,更不能自甘堕落。

也许正是由于这么多推动我前进的动力之故吧,在社会的最底层——劳改队,我还常常爆朦朦胧胧的创作冲动。虽然这纯属于“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但也是精神上的安慰之一。一九六三年,我已经是因表现好而提前撤销劳教处分,摘了“右派”帽子的公民了。但当我把一篇名叫《彩凤打擂》的小说寄给《中国妇女》时,最初编辑部告诉我,小说写得非常精彩,已决定表;但过不久,编辑部用墨笔给我写来一封长信,字里行间充满对我的同,但委婉地告诉我,由于种种原因,又停排了。这个教训告诉我,我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公民,还是被专政的“公民”。从此之后,头脑里虽常有创作火花的闪现,我都把它“库存”“冷冻”起来了——再没动笔。直到一九七五年,“反右倾翻案风”甚嚣尘上时,我作为一个极左路线的受害者,实在感到闷得喘不过气来时,我在黄河之滨的一个劳改农场,用七个晚上的时间,写了带有自传小说意味的《远去的白帆》(见《收获》八二年第一期)。直接引起我创作冲动的是,我在那儿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劳改队指导员,从而联想起一个“左”得出奇的人物——罗锅队长。事生在你信中问起的“西荒地”,有一天,劳改队进行搜书,我打开箱子把我过去出版的小说集《曙光升起的早晨》和高尔基写的《母亲》,一块拿给他。他没收了我写的小说,并不使我意外,但是他拿走《母亲》我则不能心服。

我说:“这是高尔基写的。”

他说:“谁管他叫高尔基低尔基的,没收。”

我说:“列宁都称赞过这本书。”

他说:“外国书没有好的,都不能看。”

我说:“《**宣》也是外国人写的。”

他朝我喊道:“你这个‘右派’太嚣张了。”

权力战胜了真理,愚蠢吞没了知识。我对这场“戏”记忆犹新,在我想起这个人物,以及他的一连串行为时,我拿起了笔。刚才这段妙趣横生的对话,原封不动地写进我的作品。

仅举这一个例子就能说明,二十年的底层生活,使我积累了许多作家根本无法涉猎的生活。从一九五七年之后,“牛不喝水强按头”,一下使我沉到“海底”,在“海底”捞的是珍珠、珊瑚,比漂在“海”面上捞海带,或站在海滩上捡贝壳,当然收益是大多了,但是交出去的学费也是昂贵的——我付出去二十年的青春年华。孙犁同志在我刚刚返回文坛时,在信中鼓励我说:“这么多年,你有得有失,从文学工作这个角度上讲,你得比失多。”老师的话很对,我可以说自己是个占有生活的富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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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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