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苍天在上 二(1)

1.苍天在上 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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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前,省委办公厅的徐秘书踮着脚悄悄走进会议室,低声告诉黄江北,章台有个叫卢华的女同志打电话来找他,还留下个电话号码,请他无论如何尽快给她回个电话,她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他。***

卢华就是葛老师的妻子,葛平的母亲。

她说,昨天夜间,有人在码头街上看到葛平。

葛平就是她那出走的女儿,那个刚从外国语学院毕业才两年的高才生。

江北,你是平平平日里最信得过、最愿接近的人。也许你出面,能劝她回来。帮帮忙吧,我知道不该拿这样的家庭琐事来打扰你这样的高级领导,可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看在老葛的面子上,看在平平一向对你的那种至诚至高的信任上,你出动一下吧。她说。

卢华说得对。二十七八年之前,老葛,葛会元,这个章台市当年惟一一个既到过美国又到过德国,后又被国家机械工业部留用的机械专家,由于当时那种可以想见的原因,从北京被打回原籍,在章台五公区第三中学当数学老师兼教物理。后来当过几年校长,不仅教过黄江北那一代人,也教过自己女儿。在经常出入自己家门的那些师兄中间,葛平最敬重黄江北。敬重的原因是人多的时候这位师兄从来不在老师面前争着说什么做什么,等他来说来做的时候,往往是没人来说没人来做偏偏父亲又最需要有人来商量来帮忙的时候。说完了做完了帮完了老师的忙,他从不拿自己做过的说过的起了作用的这些事在师兄妹中间炫耀。但他不炫耀,她却偏偏忘不了。他的确像一个大哥哥。可靠,贴心。她从来没有过哥哥。她太想有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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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许多方面,葛平比师兄黄江北更冷静理智。高高的个儿,平平淡淡地笑,总是一副好女孩的模样儿,让大院里所有的老头老太太揪心揪肝地喜欢。在人们的印象里,她好像永远穿着那样一条干干净净的石灰蓝的牛仔裤,让人奇怪的是,她总是拒绝穿裙子,特别不喜欢穿超短裙。按说她这年龄正是穿超短裙的最佳时候。她有一千条理由炫耀自己那两条天赋绝色的长腿,但她就像黄江北一样天生地不愿炫耀自己。不愿炫耀偏偏被人注目,这也是常事。当然,这里得有个前提,就是他或她身上得有真东西,得真出绝活儿。再穿一件特别肥大的本色亚麻衬衫,一直耷拉到膝盖上,白袜子,然后是一双非常高档的白色休闲鞋。无论在什么样的人群中,你看她时,她都像千里湖面上那片惟一的白帆。

爱谁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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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下开了。

没有回答。只有渐渐增大的风哗哗地越过码头街那些陈旧的房顶,击打停泊在江边滩头上的那些木制货船,击打小教堂那灰色的尖顶,击打拼命摇摆着的大树,击打江两岸这片起伏不平的土地。云层越厚重,翻滚着扑涌过来。一扇窗户忙关了起来。第二扇窗户也慌慌地关了起来。接着便是第三扇、第四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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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桑塔纳在大雨中回到省委招待所那幢中西合璧式的别墅小楼前停下时,黄江北没有立即下车。他喜欢看雨中的省委招待所,这一片林木蓊郁的“庄园”,他曾来过很多次,随着每一次进入时身份、地位、将要领受的任务的不同,这个“庄园”在他心里产生的感受也会生相应的变化。有时它显得阴晦,有时却又显得过于冷峻,有时它竟赐给那么多的温良豁达,无处不洒满九月的阳光。当然,更多的时候,它更像一个独身而富有的老姑娘,矜持古怪却又空虚得令人难以自持。这些年,黄江北随着自己身份地位的变迁,几乎住遍了这个“第一”招待所各等级的房间,从三人间,到双人间,再到单人间、高间、套间,以至到这次省委办公厅给超规格安排的“豪华高套”,全轮了个过儿。特别要说明的是,不管以什么身份、住什么等级的房间,每一次住下后,他都要找个时间,特地到那个专门接待中央长的小楼附近走一走。那是在另一个院子里。那是被另一道围墙隔开的,是一面大略有所起伏的缓坡,草皮茵茵地绿,那里的树木更加浓密。春天肯定有杏花有梨花,稍后些日子,便有苹果花和海棠花悄然开放。耸天的法国梧桐和古老的亭榭和静谧宽平的车道和紧闭的大门。他都要在那大门前站一会儿。他知道更多的时间里,那门里并没有人居住。他知道更多的时间里,那儿比任何地方都要宁静。高大的阴暗的阔叶林里会长出一种橘红的石菖兰。即使在没有花开放的季节里,那重重叠叠、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一片又一片的绿,便是永恒的一朵花。有雾或没雾的早晨,在这儿总能听到那一声声清脆的鸟鸣,这是童年。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到这大门前来走一走,体会一下这儿特有的宁静和从容,还有一种想象中的博大和恢弘。然后,车子就开了过去。特别是那二楼上的那个向南突出的房间,沐浴在夕阳的金黄里。那花岗岩的墙面和宽大的木格和被厚重的绿丝绒严密封锁起来的棕色窗户,已是中年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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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在上(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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