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尘埃落定 第一章(4)
麦其土司无奈,从一个镶银嵌珠的箱子里取出清朝皇帝颁的五品官印和一张地图,到中华民国四川省军政府告状去了。
我们麦其一家,除了我和母亲,还有父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之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和经商的叔叔去了印度。后来,姐姐又从那个白衣之邦去了更加遥远的英国。都说那是一个很大的国家,有一个外号是叫做日不落帝国。我问过父亲,“大的国家就永远都是白天吗?”
父亲笑笑,说:“你这个傻瓜。”
现在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很寂寞。
我就说:“画眉啊。”
说完就起身下楼去了。刚走到楼下,几个家奴的孩子就把我围了起来。父母亲经常对我说,瞧瞧吧,他们都是你的牲口。我的双脚刚踏上天井里铺地的石板,这些将来的牲口们就围了过来。他们脚上没有靴子,身上没有皮袍,看上去却并不比我更怕寒冷。他们都站在那里等我出命令呢。我的命令是:“我们去逮画眉。”
他们的脸上立即泛起了红光。
我一挥手,喊一嗓子什么,就带着一群下人的崽子,一群小家奴冲出了寨门。我们从里向外这一冲,一群看门狗受到了惊吓,便疯狂地叫开了,给这个早晨增加了欢乐气氛。好大的雪!外面的天地又亮堂又宽广。我的奴隶们也兴奋地大声鼓噪。他们用赤脚踢开积雪,捡些冻得硬邦邦的石头揣在怀里。而画眉们正翘着暗黄色的尾羽蹦来蹦去,顺着墙根一带没有积雪的地方寻找食物。
我只喊一声:“开始!”就和我的小奴隶们扑向了那些画眉。画眉们不能往高处飞,急急忙忙窜到挨近河边的果园中去了。我们从深过脚踝的积雪中跌跌撞撞地向下扑去。画眉们无路可逃,纷纷被石头击中。身子一歪,脑袋就扎进蓬松的积雪中去了。那些侥幸活着的只好顾头不顾腚,把小小的脑袋钻进石缝和树根中间,最后落入了我们手中。
这是我在少年时代指挥的战斗,这样地成功而且完美。
我又分派手下人有的回寨子取火,有的上苹果树和梨树去折干枯的枝条,最机灵最胆大的就到厨房里偷盐。其他人留下来在冬天的果园中清扫积雪,我们必须要有一块生一堆野火和十来个人围火而坐的地方。偷盐的索郎泽郎算是我的亲信。他去得最快也来得最快。我接过盐,并且吩咐他,你也帮着扫雪吧。他就喘着粗气开始扫雪。他扫雪是用脚一下一下去踢,就这样,也比另外那些家伙快了很多。所以,当他故意把雪踢到我脸上,我也不怪罪他。即使是奴隶,有人也有权更被宠爱一点。对于一个统治者,这可以算是一条真理。是一条有用的真理。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容忍了眼下这种犯上的行为,被钻进脖子的雪弄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火很快生起来。大家都给那些画眉拔毛。索郎泽郎不先把画眉弄死就往下拔毛,活生生的小鸟在他手下吱吱惨叫,弄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在火上很快就飘出了使人心安的鸟肉香味。不一会儿,每人肚子里都装进了三五只画眉,野画眉。
2。“辖日”
这时,土司太太正楼上楼下叫人找我。
要是父亲在家,绝不会阻止我这一类游戏。可这几天是母亲在家主持一应事务,况就多少有些不同。最后,下人在果园里找到了我。这时,太阳正升上天空,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我满手血污,在细细啃着小鸟们小小的骨头。我混同在一群满手满脸血污的家奴的孩子中间回到寨子里,看门狗嗅到了新鲜的血腥味而对着我们狂吠起来。进得大门,仰脸就看见母亲立在楼上,一张严厉的脸俯视着下面。那几个小家奴就在她的目光下颤抖起来。
我被领上楼在火盆边烤打湿的衣服。
天井里却响起了皮鞭飞舞的声音。这声音有点像鹰在空中掠过。我想,这时我恨母亲,恨麦其土司太太。而她牙痛似的捧着脸腮说:“你身上长着的可不是下贱的骨头。”
骨头,在我们这里是一个很重要的词,与其同义的另一个词叫做根子。